天知道，秦砚用了多大的力气维持自己正常的表情。
“你好，我是秦曦的家长。”
秦砚伸出了手，不敢对视，只能错开视线。
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夏昭谢一愣。
在一中很少有家长要握手，也很少有家长穿西装来，秦砚很年轻，乍一看很有气势，却低垂着眼眸，半长的锁骨发垂在肩头，让人看不清情绪。
夏昭谢微笑着握上她的手。
很冷。
“我姓夏，是她的班主任。”
“秦砚”
夏昭谢松开了手。
秦砚心想，三秒钟，多完美的礼仪啊，也说明，她根本没认出来自己。
她把自己忘得彻底。
好像拔河的时候，你的对手突然消失不见，你一个不注意，跌倒在地。
秦砚心里一空，恍惚片刻，“夏老师，快放学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带小曦走了。”
夏昭谢想说些什么，铃声响起，只能微笑点头。
放学的学生堪比饥饿的狼群，三两成群，勾肩搭背，吵吵闹闹地往外走。
小雨轻飘飘的，没有学生在意这个。
除了江城来的秦曦。
她站在楼道等着姑姑撑伞，却见她径直走进雨里，还让学生撞了两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秦曦瞪大了眼珠子，“姑姑！你怎么不打伞啊！”
秦砚回神，撑起了大伞，“走吧。”
两人上车，秦砚握着方向盘，她想开雨刮器，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雨水打在车前，模糊了学生的身影。她好像看见了她第一次来北城上学时候的样子。
同样蓝白相间的校服，同样年轻的孩子，那时候她化名陈墨，为了伪装，戴上了眼镜。
她是高一半路转学来的，第一天去学校，就在门口摔了一跤。
校服泥了，秦肃在厂里干了三天的工资，脏了。
扶起她的人，就是她的未来的同桌，后来的夏老师。
“姑姑！怎么不开车啊？车坏了？”
秦曦滔滔不绝：“哎呀，那完蛋了，这可没有地铁，雨下这么大，咱们等等吧。”
“美术老师，也可以当班主任吗？”
秦砚盯着虚空的一点，随意地问道。
秦曦玩着贪吃蛇，“什么啊，我们班主任教英语的，教的还行，就是人有点凶。”
英语？她不是学美术的吗？
疑惑在她心头蔓延。
秦曦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来北城的不满，垃圾天气，神经病同学。
秦砚都没有什么反应。
秦曦委屈了，“姑姑，我学会自己做饭了，这两周都是我一个人在家的，我们回去，我给你做饭好不好？”
秦砚长出了一口气，“你爸是真要改造你啊。”
秦曦眼圈蓦地就红了。
秦砚伸手给她擦眼泪，“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嘛，哭什么？”
“呜啊！姑姑…你…你都不知道，他那天，还打我！然后…然后把我一个人放在这，就让小芳姐姐给了我一个……老年机！呜呜呜呜。”
她哭得越发厉害。
“这可不行，咱们家坚决反对暴力行为。”秦砚有些惊讶了，“回头我跟他好好谈谈。”
秦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把孩子揽进怀里：“好了好了，咱们回去细说，好不好，你给我展示一下你的手艺。”
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终于哄好了。
秦曦抽抽噎噎地坐回原位，她都是大孩子了，刚才情绪上头，现在有点丢人，她红着脸望向窗外。
却看见了下班的英语老师。
秦砚也看见了，男人的车就停在她对面，夏昭谢背着包，两手撑在头顶挡雨，正跟那男人说话，男人笑得很开心。
“哎呀，这都能遇见。”秦曦弯下身子，有点怕她。
“这是？”
“她最近脾气特别暴躁，我们都猜，她跟她老公闹矛盾了，这说不定是她老公。”
一字一句，直往秦砚心窝扎。
指尖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
呵，丈夫？
丈夫怎么不上车？
好生活啊，夏昭谢。
指尖越点越快，就连秦曦都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秦砚拿着黑伞下车了。
“咚”的一声，车门被大力摔上。
秦曦看着她的背影，像是拿着刀要去砍人。
秦砚脚步不停，顺手揪下颈上项链，原来是个戒指。
“夏老师！”
夏昭谢还没看清是谁，大黑伞已经撑开在头顶。
原来是秦砚，刚才那位家长。
“夏老师没带伞吗？”
夏昭谢抚了抚头发上的水，“小雨，没关系的。”
夏昭谢很白，姣好的身材引人注目，裙子贴在身上像被雨水打湿的百合花，清新但不繁重。
伞顶略微倾斜，她走近一步，把伞递给她：“我这里刚好多了一把。”
夏昭谢犹豫一瞬，接过雨伞：“谢谢。”
秦砚笑容明媚，语气轻松，“夏老师，加个好友吧，家长群什么的，我还没进去。”
她举起手机晃了晃，手上的戒指闪了闪。
两人加了好友，秦砚又伸出了手。
夏昭谢犹豫片刻，还是握了上去。
秦砚握住她的手，紧紧不放，重重地摁了两下。
夏昭谢甚至感觉有什么东西，扎得自己手疼。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蜷在身侧搓了搓。
秦砚抿了抿嘴，后退两步，走入雨中，“夏老师再见!”
男人扒着车窗正要说话。
秦砚又扭头说道：“这位先生，你车前面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什么？！”
男人惊慌失措地下车查看，愤恨地踢了两脚。
带着满身的水汽坐回车上，秦曦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姑，你干嘛把伞给她啊？”
秦砚看着夏昭谢走过去给男人打伞，冷冰冰地说道：“你们老师没带伞，借给人家怎么了？”
男人骂骂咧咧地上车了，夏老师带着伞回学校了，秦曦小声不满，“我们也没伞了。”
秦砚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好像很讨厌你们班主任。”
秦曦委屈地诉苦：“姑姑，你都不知道，她要剃我的头发！还不让我选座位！”
秦砚轻飘飘地说道：“要么今天我给你染，要么你让她给你剃了。”
秦曦丧眉耷眼，很是不满。
秦砚瞥她一眼，“还有，那不是她丈夫，不要造谣人家。”
她刚刚听见夏昭谢喊他雷先生。
那肯定不是丈夫。
秦曦收声了。
春花路和大雪路的十字街口。
秦砚知道，哥哥要在北城买房，只会买这里的房子，因为这是秦曦生母的房子。
秦砚看着熟悉的道路，忍不住地出神。
十年时光带走了一切，可是一回到这里，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砰砰砰”
秦砚回神，车玻璃被人敲了几下，是一个爆炸头的女孩。
“肃…肃哥，怎么…又来了？”
秦砚打开车窗，皱着眉头打量了一阵。
“你是？”
李闻默看着眼前气势十足，但是五官和秦肃有几分相像的女人，有些愣神。
“哎呦！”她一拍脑门，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一张纸条，“你是，是秦肃的，的妹妹，秦硕！”
秦砚礼貌微笑：“我叫秦砚。”
“噗……”
秦曦捂着嘴，笑声还是泄露了。
秦砚瞪了她一眼。
小结巴脸红道：“哦哦，对，对不起，我，我认字不多。”
秦砚下了车，温和地笑：“没关系，我刚来北城，有什么不懂的，你多多指点。”
李闻默摸着脑袋，“哎呀，谈，谈不上指点，大家互，互帮互助，我叫李闻默，住在一楼，跟肃哥是，是邻居。”
秦曦探出脑袋，“小闻阿姨，你今天不是夜班嘛，怎么还不去上工？”
李闻默猛然想起，“哦，肃哥房子在，在二楼，备用钥匙还有一，一把在我这。”
她手忙脚乱地把钥匙塞给秦砚，跨上小电驴走了。
“小，小曦再见，砚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