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主播，还在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语调，继续播报着那条足以载入史册的新闻。
“……据悉，李振国院士将这一惊世骇俗的生物群落，命名为‘神话谱系’！”
电视画面切换，给到了新闻发布会的现场。
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李振国教授，站在无数闪光灯前。他没有看稿子，而是用一种激动到微微颤抖的声音，对着镜头，对着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观众说道：
“这不是简单的进化，也不是普通的变异！”
“我们在黑山水库里观察到的现象，是一种‘定向性’、‘爆发式’的生命跃迁！它完全颠覆了我们现有的达尔文进化论体系！”
老教授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学者独有的，近乎于信仰的光芒。
“黑山水库，不是一个普通的水库。它是一个奇迹，一个生命的熔炉！”
“它是上帝，留给我们华夏的，独一无二的物种基因库！其学术价值与战略意义，不可估量！”
“上帝留给华夏的基因库……”
黄毛同学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手里的酒杯一歪，深红色的液体洒在了他昂贵的裤子上，他却毫无察觉。
不可估量。
这四个字，从一位中科院院士的嘴里说出来，其分量，足以压垮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张鹏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公司，他那几千万的融资，他那辆崭新的保时捷911，在“国家级”、“不可估量”这几个字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电视画面再次切换。
女主播的声音继续响起：“为了更好地保护和研究这一重大发现，相关部门已经做出最高指示。从即日起，黑山水库将被列为国家级最高机密科研保护单位，由一支代号为‘龙盾’的特殊部门正式接管，并进行全天候军事化保护……”
画面中，出现了一段背景资料影片。
一排排荷枪实弹、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士兵，正在水库大坝上列队交接。
水库入口处，一个崭新的，刻着国徽的牌子，被庄重地挂了起来。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国家级重点生物科研基地】。
镜头拉近，给了那块牌子一个长达三秒的特写。
包厢里，有人发出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咕咚。
清晰得可怕。
国家级……
特殊部门……
军事化保护……
这些词汇，对于张鹏这些自诩为上流人士的商人来说，比任何商业术语都更具冲击力。
这意味着，那个地方，已经不是钱能触碰的领域了。
那是，权力的禁区。
画面再次跳转，是李振国教授在水库边进行实地考察的影像。
他身边，陪同着一个女人。
女人身穿一套剪裁合体的黑色制服，身姿挺拔，气质凌厉，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让周围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都黯然失色。
苏小暖的瞳孔微微放大。
秦岚。
她怎么也上电视了？
林夜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电视里的秦岚，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鸡爪。
下次得提醒她，上电视前，记得把水库门口那块“内有恶犬，咬死不赔”的牌子摘掉，太影响龙盾局的威严形象了。
就在这时，那段背景资料画面，给了一个全景。
李教授正指着水面，激动地对秦岚说着什么。
而在他们两人身后，不远处，管理室的门口。
一辆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车身上溅满了斑驳的泥点。
车斗里，还随意地堆着几张破旧的渔网和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
那独特的，饱经风霜的造型。
那熟悉的，写着“五菱宏光”四个字的尾标。
一辆破旧的，与周围森严气氛格格不入的小皮卡。
那辆皮卡，和刚刚停在万豪酒店地下停车场，被他们所有人指着鼻子，嘲笑了足足十分钟的那辆……
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整个包厢，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恐怖的，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黄毛同学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他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先是指向电视屏幕。
然后，他的脖子，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一卡一顿地，转向了包厢的落地窗外。
楼下，是酒店的停车场。
虽然看不清，但他知道，那辆玛莎拉蒂的旁边，就停着那么一辆车。
最后，他的头，连同在场所有人的头，都用一种极其缓慢而僵硬的姿态，转了回来。
所有人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最终，汇聚到了同一点。
汇聚到了餐桌旁。
那个穿着“天才钓鱼佬”t恤和人字拖的男人身上。
林夜。
他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这足以将人冻结的诡异气氛。
他刚刚解决完一只鸡爪。
现在，他正拿起桌上的湿纸巾，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擦拭着自己手指上的油渍。
那副专注而认真的姿态，仿佛他正在处理的，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与周围那些石化的表情，和电视里那惊天动地的国家机密，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张鹏的脸，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极致的调色盘。
当“黑山水库”几个字出现时，他那张因为酒精和吹嘘而涨红的脸，瞬间褪成了惊愕的惨白。
当“国家级科研基地”的牌子出现时，那份惨白，又染上了一层恐惧的死灰。
而现在，当那辆与楼下一模一样的破皮卡，出现在国家级新闻的背景画面中时，他那张死灰色的脸，猛地一下，涨成了一种羞愤交加的猪肝色。
血气，直冲天灵盖。
他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我赞助一百万！”
“比赛那天钓上来的鱼，我要最大的那条！”
“把你那破鱼塘卖了，来我公司，我给你安排个司机的职位！”
“养几条破鱼，能有什么前途？”
他之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此刻都化作了最响亮的耳光，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左右开弓，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啪！啪！啪！
抽得他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他赞助的，是一个国家级最高机密单位的“破比赛”？
他要买的，是“上帝留给华夏的基因库”里的“最大的那条鱼”？
他想让一个，能让龙盾局高级特工和中科院院士陪同考察的大人物，来给他当司机？
荒谬。
滑稽。
可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一个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巨大舞台上，用尽全身力气，表演了一场自取其辱的独角戏。
而台下，只有一个观众。
那个他最想羞辱的人。
他正安静地，擦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