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沉入海底的第七天，我开始长出鳞片。
最初只是脚踝处微微发痒，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准时发作。
我挠破皮肤时，指甲缝里嵌进了几片珍珠母贝色的硬片，在台灯下泛着病态的光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梳妆台上，镜子里的我看起来有些憔悴。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道了一声早安，声音却突然变得嘶哑，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我咳嗽了几声，试图清一清嗓子，但那股咸腥味却越来越浓烈，从喉咙深处涌上来。
这味道让我想起了那个被我刻意遗忘的童话——《小美人鱼》。
在那个故事里，小美人鱼为了能够和王子在一起，用自己美妙的歌声换取了双腿。
然而，王子最终却选择了另一个女子，小美人鱼伤心欲绝，只能化为泡沫。
如果当初小美人鱼没有把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而是刺进了王子的心脏，故事又会怎样发展呢？
她是否会因此而得到解脱，还是会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呢？
我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
这只是一个童话故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然后继续完成早晨的洗漱。
浴缸里的水无端泛起波纹。
我盯着自己倒映在瓷砖上的影子，发现它正以缓慢的速度分离：人类的轮廓留在原地，而一道鱼尾状的阴影蜿蜒着爬向排水口。
当我伸手去抓时，指尖传来被珊瑚刮伤的刺痛，排水孔深处传来泡沫破碎般的窃笑。
你本可以成为泡沫。
天花板渗下的水珠在枕头上拼出这句话，每个字母都裹着海藻，现在轮到你来选择。
公寓的中央空调突然喷出带着腥味的水雾。
在凝结着盐霜的玻璃窗上，浮现出一幅用指甲刻出来的海底图景：
三十个模糊的人形被锁链固定在珊瑚丛中，他们张大的口腔里游动着发光的深海鱼——这分明是《渔夫与金鱼》里那些许愿者的结局。
浴室镜面开始渗出黏液，渐渐形成一扇门的轮廓。
门把手是根弯曲的肋骨，拧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
门后并非预期的瓷砖墙面，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玻璃隧道，两侧漂浮着无数静止的气泡，每个气泡里都封存着一个记忆片段：
左边第三个气泡里，我看见自己正在书写《小美人鱼的泡沫》那章，笔下突然涌出鲜血；
右起第七个气泡中，德文特把王冠浸入装满海水的混凝土搅拌机；
最近处那个手掌大的气泡里，匕首正从人鱼公主手中滑落，轨迹比原着慢了七倍...
隧道尽头是个圆形厅堂，三十七个贝壳镶嵌的座椅环绕着中央喷泉。
喷泉水柱顶端悬浮着那把本该沉入海底的匕首，刃口不断滴落的不是水珠，而是某种带着记忆片段的粘稠液体。
当我伸手触碰时，整个空间突然翻转，天花板变成布满荧光水母的海面，地板上浮现出用珍珠母拼成的选择题：
【A. 捡起匕首完成仪式
b.成为第130个泡沫
c.改写童话的结局】
选择的瞬间，所有贝壳座椅同时打开，露出里面半人半鱼的干尸。
它们的鱼尾部分连着蛛网般的红色菌丝，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边。
喷泉突然沸腾，匕首在蒸汽中融化重组，变成支镶嵌鱼鳞的钢笔。
写下你的版本。
墙壁里传出三百个重叠的声音，那是历代被改写命运的美人鱼，但记住，每个结局都需要祭品。
钢笔自动在掌心旋转，锋利的笔尖划开皮肤。
血珠滴在空白羊皮纸上的刹那，整个房间开始渗水。
漂浮的气泡剧烈震动，陆续炸裂成带着记忆残片的雾气：
我看见自己七岁时在沙滩上捡到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用七种语言写的求救信；
高中语文课上被老师批评结局不符合逻辑的作文，在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旁边用红笔画满问号；
搬进童话公寓那晚做的噩梦，梦里的人鱼公主长着我的脸，正在把匕首插进德文特的影子...
钢笔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在纸上写出血色的句子：当匕首落下时，真正的囚徒会获得自由。
水位已经涨到腰部，浸泡在水中的皮肤开始浮现鳞片纹路。
座椅里的干尸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它们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我身后。
喷泉池底浮现出公寓的微缩模型，匕首正插在地下室的位置。
水面上漂浮的泡沫突然全部聚集到我面前，每个泡沫里都映出不同版本的：作家、房客、祭品、泡沫、人鱼...…
其中一个泡沫特别明亮，里面是正在书写此刻场景的自己。
时间不多了。
干尸们的下颌骨咔咔作响，当水淹没第七个选择时...
我抓起钢笔刺向最明亮的那个泡沫。
随着玻璃碎裂般的声响，水位开始急速下降，墙上的贝壳纷纷脱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微型牢房——每个格子里都关着个正在写作的人影，他们全都长着我的脸，正在不同版本的稿纸上反复书写同一个故事。
喷泉池底传来齿轮咬合的声音。
公寓模型缓缓裂开，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机械装置：三十个齿轮对应着三十个童话，中央空缺的位置正好是匕首的形状。
当我颤抖着把钢笔插入核心时，所有干尸突然齐声朗诵：
于是人鱼公主把匕首扔进海里，那坠落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百三十年...
整条隧道开始崩塌。
在逃回浴室的最后一刻，我看见泡沫们聚合成一个戴王冠的身影，他手中拿着我刚写下的结局，纸页正在融化成蔚蓝的海水。
反锁浴室门后，我瘫坐在漫过脚背的水里。
镜子上的海藻字迹已经变成：你创造了新可能，但故事总要继续。
浴缸排水口卡着片彩虹色的鱼鳞，上面天然形成的纹路正是公寓的平面图。
凌晨三点十七分，瘙痒准时袭来。
这次掀开的皮肤下，露出的不再是鳞片，而是正在渗出的泡沫。
每个泡沫里，都有个微小的人鱼公主在做着不同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