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窗外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林晚星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那个黑色的老式拨盘电话机上，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联系陈老。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稳妥、也可能最有效的途径。陈老地位超然，对陆震霆青睐有加，也明确表达过对她的维护之意。更重要的是，他拥有足够的智慧和能量，能帮她查清一些她无力触及的真相，比如王大山的底细，甚至可能对贺严也有所了解。
但如何开口？直接说怀疑有人跟踪窥探自己？说怀疑丈夫的表弟别有所图？这听起来像被害妄想，也可能给陈老留下她惹是生非或者挑拨他们亲戚关系的印象。必须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和切入点。
她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她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拨通了陈老留给她的那个内部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是那个熟悉的和蔼却带着威严的声音。
“喂，哪位？”
“陈老，晚上好，我是林晚星。”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哦？晚星啊？”陈老的声音透出几分笑意，“怎么这个点打电话过来？遇到什么难处了？”老人家的敏锐超乎她的想象。
“打扰您休息了。”林晚星先道了歉，然后按照想好的说辞开口，“确实有件小事，心里有点不踏实，想请您帮我拿个主意。”
“你说，跟我老头子还客气什么。”
“是这样的陈老。”林晚星语气放缓，带着点困惑，“前几天，后勤处锅炉房一位叫王大山的师傅，突然来我家，说他爱人用了张院长给的药膏，效果很好，特地来感谢，还非要送几个苹果。我按震霆定的规矩，没敢收东西，客气了几句就让他回去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本来这事过去了。可我弟弟今天放学，说在学校附近又看到这位王师傅，好像还在跟一个面生的人低声说话，见到我弟弟就立刻分开了。我弟弟年纪小，可能看错了，但我这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震霆不在家，我又是这么个身份，凡事不得不小心些。就想问问您，这位王师傅……人可靠吗？我下次若是再遇到，该怎么应对才好？是该更客气些，还是……”
她的话说得极其巧妙。没有直接指控王大山有问题，只是陈述了两件“巧合”的事，表达了一个独居军属合理的小心与困惑，并将问题抛给陈老，请教“应对之道”，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一个寻求长辈指点迷津的晚辈模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陈老何等人物，瞬间就听出了林晚星话语里隐藏的警觉和试探。他自然不会认为林晚星是小题大做，反而欣赏她的谨慎和敏锐。
“王大山……”陈老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情绪，“锅炉房的老人了，平时看着倒是老实巴交。不过，晚星啊，你的谨慎是对的。非常时期，多个心眼总没坏处。震霆不在，你一个人是得格外注意。”
他没有直接评价王大山是否可靠，但肯定了林晚星的谨慎，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这样吧，”陈老沉吟道，“这事我知道了。我会让下面的人稍微了解一下情况。你呢，就像之前一样，正常生活，保持距离就好。如果再遇到他或者任何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人和事，不用犹豫，立刻给张院长或者我打电话。”
“哎，好的，谢谢陈老！有您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林晚星连忙道谢，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感激和放松。陈老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轻视她的担忧，而是直接采取了最实际的行动——去查。这无疑是最有力的支持。
“嗯，安心工作生活。震霆那边任务进展顺利，应该快回来了。”陈老又安抚了一句，看似家常，却是在告诉她，靠山即将归来，让她更有底气。
挂了电话，林晚星长长舒了一口气。第一步已经迈出，剩下的，就是等待和陈老那边的消息了。有陈老出手，王大山的底细应该很快就能查清。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二天上午，林晚星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院门又被敲响了。她心头一紧，透过门缝一看，眉头不由蹙起——又是贺严。
他今天没穿军装，换了一身蓝色的确良衬衫和军裤，手里还提着两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脸上依旧是那副阳光灿烂的笑容。
“嫂子，忙着呢？”他自来熟地打招呼。
林晚星打开门，却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贺干事，有事？”她的态度比上次更加冷淡。
贺严仿佛没感觉到她的冷淡，举起手里的油纸包：“嫂子，这是我们老家捎来的特产，一点笋干和香菇，味道可鲜了！我哥以前最爱吃我娘晒的这个！我想着给你也拿点尝尝鲜，炖汤炒肉都行！”
又是送东西。这次的理由更充分，是老家特产，还是陆震霆爱吃的。
林晚星扫了一眼那油纸包，并没有接：“谢谢你的好意，贺干事。不过震霆不在家，我一个人开火少，这么好的东西别浪费在我这儿了。你还是留着自己吃或者送战友吧。”
“哎呀，嫂子你这就太见外了！”贺严一脸受伤的表情，“这就是点山货，不值几个钱，就是份心意！我哥不在，我更得替他照顾你啊！你看你一个人……”
“贺严同志。”林晚星打断他，语气严肃起来，“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震霆不在家，我单独收你的东西不合适。这不是见外，这是避嫌，是纪律。请你理解。”
她再次把“纪律”抬了出来，目光直视着贺严，不容置疑。
贺严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阴霾，但很快又被掩饰过去。他讪讪地收回手：“嫂子……你这话说的，也太严重了……好好好，我不让你为难。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欲走，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嫂子，昨天下午……大概四五点钟的时候，你在家吗？”
林晚星心中警铃大作！昨天下午四五点？正是她给陈老打电话之后不久！他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他在监视这座小楼？
她面上不动声色，反问道：“贺干事问这个做什么？找我有事？”
“哦，没事没事！”贺严连忙摆手，笑得有点勉强，“就是我昨天那个时候正好从这边路过，好像听到你屋里电话响了好久没人接，就随便问问，怕你有啥事没听到。”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路过？家属院深处的小楼，他一个宣传科的干事怎么会“正好”路过？电话响？老式电话机铃声穿透力强，但在院子外面能清晰听到屋里电话响很久？
林晚星几乎可以肯定，他在试探，甚至可能在监视。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说昨天啊。那个时候我可能在后面小厨房忙活，水声大，没听见。后来看电话也没显示未接，估计是串线了吧。谢谢贺干事关心了。”
她编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轻轻巧巧地挡了回去，反而显得贺严的问话多此一举且莫名其妙。
贺严眼神闪烁了一下，干笑两声：“没听见就好，没听见就好……那我真走了啊嫂子。”这次，他没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背影甚至显得有些仓促。
林晚星关上门，脸色沉了下来。
贺严的这次到来，目的性更强了。送特产是幌子，打探她昨天的行踪和电话才是真！他到底想知道什么？是陈老那边调查王大山的事情引起了他或者他背后之人的警觉？还是他本身就在执行某种监视任务？
这个贺严，身上的疑点越来越重了。
下午，林晚星决定不再待在家里空想。她需要更多信息。她再次来到卫生所，这次不是找张院长，而是以学习辨认草药为名，找了一位相熟的老卫生员周大姐闲聊。周大姐在大院待了十几年，人称“百事通”。
林晚星一边帮着整理药材，一边貌似随意地引开话题：“周大姐，咱们大院各部门挺多的哈，像后勤处、宣传科……平时好像各忙各的，交集不多吧？”
周大姐是个话痨，立刻接话：“可不是嘛！后勤那帮老爷们，管着柴米油盐，牛气着呢！宣传科那帮文化人，眼睛更是长在头顶上！不过啊，最近倒是有点稀奇。”
“哦？怎么稀奇了？”林晚星心头一动。
“就宣传科新来的那个贺干事，叫贺严的，小伙子长得精神吧？”周大姐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有人看见他最近老往后勤处那边跑，特别是锅炉房那块！你说他一个宣传科的笔杆子，老去锅炉房找那个闷葫芦王大山干啥？总不能是去体验生活写稿子吧？怪得很！”
贺严？频繁去找王大山？！
林晚星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窜起！
这两个她怀疑的对象，竟然真的私下有联系！
贺严去找王大山做什么？是打听她的情况？还是……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王大山之前的窥探，是否是受贺严指使？
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露出了更令人心惊的真相一角。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故作惊讶：“是吗？那确实有点奇怪。可能……真是有什么宣传任务需要了解基层吧？”
“谁知道呢！”周大姐撇撇嘴，“反正啊，这大院里头，稀奇事多了去了！”
从卫生所出来，林晚星的心跳依旧很快。贺严和王大山有勾结！这个消息太重要了！
她几乎立刻想再给陈老打电话。但走到电话旁，她又犹豫了。刚刚才请陈老调查王大山，现在又加上贺严，会不会显得她疑心太重，目标太多？而且，贺严毕竟是陆震霆的表弟，没有确凿证据，仅凭风闻就上报，是否妥当？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
陈老那边应该已经在调查王大山，或许很快就会有结果。等那边的消息回来，再看是否要将贺严的事情一并汇报。
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加倍小心，同时暗中观察，收集更多的信息。
她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贺严，很可能就是那个撒网的人，或者至少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环节。
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仅仅是为了那个神秘悬赏？还是……另有更深的图谋？
夜色再次降临，小楼孤零零地矗立在黑暗中。林晚星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如鹰。
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往往最是压抑。
但她知道，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陈老已经出手，而她自己，也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和更坚定的心志。
无论来的是谁，她都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