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吉希斯的身影如同被夜色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街角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寒风掠过墙壁发出的细微呜咽声。
林在原地站了片刻，消化着刚才那场足以影响历史走向的简短对话，这才转身，朝着路口那盏孤灯下焦急等待的安娜走去。
安娜看到他安然无恙地走来，明显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迎上前几步，担忧地压低声音问：“他……”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那个人看起来好可怕。”
林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只是……讨论了一些问题。”
“我们回去吧。”
两人再次并肩，走在返回格鲁讷瓦尔德森林边教授家的路上。
与来时的紧张和期待不同，回去的路显得格外漫长而静谧。
月光清冷地洒在路面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安娜似乎还沉浸在今晚巨大的信息冲击和刚才的担忧中，一时无言。
林也沉浸在与约吉希斯交锋的余波和未来的战略思考里。
走了一段，穿过一条尤其昏暗的小巷时，安娜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轻颤：“林……今晚，我……”
她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些退伍兵们的眼神，从绝望到……到你所说的那种‘觉悟’……”
“还有你对他们说的那些话……”
“我从未听过有人能那样分析问题，那样……充满力量。”
她的语气里带着震撼，也带着一丝迷茫，仿佛一直以来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她侧过头。
看着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和冷静的侧脸轮廓。
这个几个月前被她从森林里救回来的、神秘而重伤的青年，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更加深邃和……耀眼。
“我只是把他们已经感受到，但无法清晰表达的东西，用理论的语言说了出来。”
林平静地回答，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的路。
“不，不只是这样。”
安娜坚持道，声音急切了些，“你给了他们方向，给了他们希望。”
“我……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因为今晚，变得不一样了。”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你……你真的很了不起，林。”
林微微偏头，看了安娜一眼。
月光下，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个。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且必要的事情。”
他的回答依旧理性而克制。
这种近乎“不解风情”的回应，让安娜不由得轻轻跺了跺脚，一股混合着气恼和某种冲动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们正走在一段没有路灯、格外昏暗的路上，只有月光勉强勾勒出路径的轮廓，脚下偶尔会踩到不平的石子。
就在这时，安娜忽然停下脚步。
林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她。
只见安娜微微低下头，双手有些不自在地绞在一起，月光照在她泛着红晕的耳廓上。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朝着林伸出手，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羞涩和一丝强装出来的镇定：
“喂……”
“手……给我。”
“什么？”
林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看着安娜伸过来的、在月光下显得纤细白皙的手，完全不明白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安娜见他愣着不动，只是用那双深邃却带着困惑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的红晕更盛，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她有些羞恼地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理直气壮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属于“长者”的、微弱的强势：
“你……你才多大？”
“才十几岁吧？”
“看着还这么瘦弱！”
“我可是有十七八岁了，可算是你的姐姐！”
“这路上这么黑，万一你摔倒了怎么办？”
“姐姐牵一下弟弟的手，怎么了？”
“不是很正常吗？”
她一口气说完，心跳如擂鼓，几乎不敢看林的眼睛。
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有些蹩脚，连她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林的身手如何她不清楚，但他绝不是一个会在平路上摔倒的人。
林看着她因为羞赧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那强装镇定却微微颤抖的手指，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他确实不太理解这种基于年龄和所谓“姐弟”关系的、略显亲昵的互动逻辑。
在他的认知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多是基于共同的理想、战斗的情谊或是必要的策略合作。
但是，看着安娜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又执拗的表情，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混合着关心、倾慕和一丝不安的复杂情感。
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一种这个时代、这个年龄的少女特有的表达方式？
一种……
情感上的靠近？
他沉默了几秒钟，在这寂静的冬夜里，这几秒钟显得格外漫长。
安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尴尬地收回手时，林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缓缓地、有些迟疑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握住了安娜那有些冰凉的手指。
他的手掌并不宽厚，甚至因为近期的劳心劳力和原本的体质而显得有些清瘦。
但掌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温度。
安娜的心猛地一跳，仿佛有温暖的潮水瞬间涌遍了全身。
她下意识地收拢手指，轻轻回握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了一颗在寒冷冬夜里独自闪烁的星辰。
她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盯着两人在月光下几乎要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走吧……‘弟弟’。”
她声音细弱，却带着一丝得逞后的、小小的雀跃。
林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牵着，继续向前走去。
掌心里传来的温热和柔软的触感，是一种陌生的、超出他计算和预料的体验。
他不太明白这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似乎……
并不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