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林走进江辰办公室的时候，腿肚子有点发软。
他故作镇定地推了推眼镜，挤出一个自认为很自然的笑容。
“江导，您找我？”
江辰正背对着他，手里把玩着一支黑色的录音笔，咔哒，咔哒，有节奏地按动着开关。
那个声音，每响一下，王海林的心脏就跟着抽搐一下。
“海林啊。”
江辰转过身，脸上挂着一种和煦到让人发毛的笑意。
“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王海林僵硬地坐下，屁股只敢沾一个边。
“最近舆论压力很大，辛苦大家了。”江辰慢悠悠地说。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为项目嘛。”王海林连忙摆手，额头已经开始冒汗。
“我看了网上的那些言论。”江辰将录音笔放在桌上，双手交叉，“他们说得对。”
王海林猛地一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们说我只会拍命题作文，脱离市场，不懂商业。我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江辰的语调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所以，我打算，拍点真正‘商业’的东西。”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王海林。
“我这里有个新项目，一部纪录片。关于……商业间谍的。”
“轰”的一声。
王海林的脑子里，仿佛有颗炸弹被引爆了。
“讲一个在大公司里潜伏多年的高级内鬼，如何在关键时刻，被外部资本收买，出卖自己团队的故事。这个剧本，你觉得怎么样？”
王海林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被冻成了冰坨。
他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
“主角我都想好了。”江辰继续说，“一个看起来忠厚老实，业务能力很强，在团队里人缘也不错的中年男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副总裁’许诺，背刺了所有信任他的同事。”
“你说，这个角色，是不是很真实，很能引起‘市场’的共鸣？”
江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王海林的神经里。
“我……我……”王海林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这个项目，就交给你来负责前期调研了。”江辰站起身，拍了拍王海林的肩膀，“去吧，好好干。我很看好你。”
王海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
他只记得，江辰拍他肩膀的那一下，明明很轻，却让他感觉，像是有一座山，压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完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
林岚从隔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的神色复杂。
“你为什么不直接……”
“直接开除他，然后把录音交给警察？”江辰替她说完了后半句。
他摇了摇头。
“那太便宜他了。也太便宜，他背后的人了。”
江辰走到窗边，看着基地里那些因为舆论而变得有些消沉的年轻身影。
“杀鸡儆猴，那只猴子，必须死在所有鸡的面前。而且，要让它们亲眼看着，那只鸡，是怎么自己走进屠宰场的。”
他的话语里，不带一丝温度。
“他们想用资本的规则玩死我，那我就用资本的规则，告诉他们，谁才是，玩家。”
林岚沉默了。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青年了。
他似乎永远都在大气层。
“说起资本的规则，”林岚划开平板，调出一份紧急舆情报告，“那你现在，可能遇到了一个，真正的难题。”
屏幕上，是一家国内顶尖手机品牌的Logo。
大米。
以及它刚刚发布，就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新款旗舰手机，“mIx-Alpha”。
“大米科技，今天上午九点，被海外数十家科技媒体，联合指控‘像素级’抄袭了瑞士奢侈品手机品牌‘Vertu’的最新款设计。”
林岚的指尖划过，屏幕上出现了两张手机的对比图。
从外观轮廓，到摄像头模组的排列，再到机身边框的切角。
不能说毫无关系。
只能说，一模一样。
“大米股价三小时内，暴跌百分之二十七，蒸发了近千亿市值。这是他们公司成立以来，遭遇的最大一次品牌危机。”
“‘抄袭’这个标签，一旦被贴死，大米的品牌价值，就全完了。”
林岚的分析冷静而残酷。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江辰问。
“有。”林岚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因为，攻击大米科技的那些海外水军，和在网上攻击你的，是同一批。”
“他们的手法，如出一辙。先用‘专业’媒体定性，再用海量水军污染舆论场，把一个商业问题，上升到道德和民族劣根性的高度。”
平板上，一条条刺眼的评论被放大。
“龙国企业就这点本事？不是抄这个就是抄那个！”
“刚用‘烛龙’建立起来的一点文化自信，瞬间就被‘大米’给打回原形了。”
“江辰一个人撑不起整个国家的脸面，总有猪队友在后面拖后腿！”
他们，在用“大米”的“抄袭”，来反向印证，江辰的“举国体制”是多么的孤立无援。
这是一记，连环拳。
就在这时。
江辰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京城号码。
江辰看了一眼林岚，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因为极度焦虑而略显沙哑，却又强行保持着镇定的声音。
“是江辰，江导吗？”
“我是。”
“您好江导，冒昧打扰。我是雷宏。”
林岚的身体，瞬间绷紧。
大米科技的董事长，雷宏。
那个一手缔造了商业神话，以沉稳和精明着称的商界枭雄。
“雷总，有事？”江辰的反应，平静得不像话。
电话那头的雷宏，似乎是被江辰这种过分的冷静给噎了一下。
他苦笑了一声，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卸下。
“江导，我就不绕圈子了。您现在，应该也看到网上的新闻了。”
“大米，快要被他们，整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英雄末路般的悲壮。
“我试了所有办法，找了国内最好的公关公司，准备了上亿的营销预算。没用。他们的攻势，是饱和式的，是冲着把我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来的。”
“直到，我看到了他们攻击你的那些话。”
雷宏的语速，突然快了起来，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
“江导，网上那些屁话我一句都不信！他们说你脱离市场，我说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市场！”
“真正的市场，是人心！”
“我现在，就需要一个能抓住人心的机会。一个，能让所有用户，重新相信我们的机会！”
电话那头，传来他猛地站起身的，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江导，我不管您用什么方法，拍广告也好，拍纪录片也罢，预算无上限！只要您肯接我这个案子！”
“我请您来大米总部，我们当面谈！”
雷宏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恳求。
“所以，这杯酒，不管是不是鸿门宴，我雷宏，都替大米给您备下了！”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林岚看着江辰，她无法想象，江辰会如何回应这场，几乎是必死之局的邀请。
江辰沉默了足足十秒。
然后，他拿起了桌上那支属于王海林的录音笔。
咔哒。
他关掉了它。
对着电话，他只说了三个字。
“地址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