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自峡谷深处的“回应”,并非震耳欲聋的咆哮,而是一种更加渗入骨髓的低沉嗡鸣。它不再仅仅是金属摩擦的叹息,更像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悲怆与愤怒的……脉搏。仿佛整条锈蚀峡谷,在这一刻被赋予了生命,一颗由锈铁、遗忘与痛苦构成的巨大心脏,正在地底深处缓慢而有力地搏动。
嗡鸣声顺着金属的管道、岩层的缝隙,无孔不入地渗透进黑石哨站的每一个角落。简陋医疗点内的灯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设备发出细微的、受到干扰的杂音。墙壁上簌簌落下更多的灰尘和锈屑。
所有醒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老K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监控屏幕上那片代表外部通道的、不断被干扰信号扭曲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岩壁,看到那正在苏醒的恐怖。
“它在‘看’我们。”李明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确定。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倒映着摇曳的灯光,仿佛真的看到了某种无形的注视。“不是清理者……不是追猎者……是……更‘大’的东西……它在生气……因为我们……吵醒了它……”
林风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体内那危险的平衡因为这外部的、同源的“脉搏”而微微震颤。左肩的根基传来共鸣般的沉重感,右臂的混乱能量似乎也受到了牵引,变得有些躁动。他强行压下不适,目光锐利地看向老K。
“你们之前听到的‘低语’,和现在这个,感觉一样吗?”
老K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一样。以前的更像是背景噪音,是这片土地‘死’去的声音。现在这个……是活的!而且带着明确的‘意志’!”他看向林风,眼神复杂,“你们到底带来了什么?或者说……你们‘唤醒’了什么?”
林风没有回答,他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他只知道,李明呓语中的“万机之核”、“囚笼”、“归寂”,与这苏醒的意志绝对脱不了干系。他们不是误入此地的难民,他们很可能……是撞破了某个巨大秘密的关键。
“现在讨论这个没有意义。”林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重要的是,我们都在这里。要么一起找出路,要么一起被这‘活’过来的峡谷吞掉。”
他看向沈渊和云薇:“还能想办法增强这里的屏蔽或者建立临时通讯吗?哪怕只是发送一个定位信号出去。”
沈渊摇了摇头,脸色难看:“干扰太强了,几乎是规则层面的。现有的设备别说发送信号,连维持基本运行都很勉强。除非……能找到更稳定、更强大的独立能源,或者……找到干扰的源头并将其破坏。”
独立能源?干扰源头?
林风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仿佛在“呼吸”的黑暗通道。答案,或许就在那“脉搏”传来的方向。
“我们需要情报。”林风看向老K,“关于峡谷深处,你们知道多少?有没有地图?或者……有没有其他幸存者据点,可能知道更多?”
老K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保守的本能。他走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柜前,费力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用防水油布包裹的、边缘已经磨损卷曲的图纸。
“这是黑石哨站历代探索者拼凑出来的地图,不全,很多区域是空白或者标记着‘极端危险’。”老K将图纸摊开在弹药箱上,上面用粗糙的线条和符号标注着已知的通道、资源点、危险区域以及……几个打着问号的地点。
“我们活动的范围很有限,主要是在峡谷上层和中层的边缘地带。再往下……”老K的手指划过地图上一片巨大的、用猩红色标记出的、被称为“铁心废渊”的区域,“那里的辐射读数、灵波污染和物理结构不稳定性都爆表,而且……铸炉会的活动痕迹也最密集。我们怀疑,他们的主要据点,甚至他们崇拜的那个‘万机之核’,可能就在废渊深处。”
他的手指又点了点废渊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标记着古老齿轮符号的通道。“这里,据说是某个前文明时代的巨型机械维护通道的入口,已经废弃了几百年。有胆大的探索者进去过,但没人深入超过五公里就退了回来,说是里面的‘金属低语’能让人发疯。我们叫它‘泣铁甬道’。”
泣铁甬道……林风看着那个标记,心中一动。李明听到的“铁在哭”,是否就源自那里?
“铸炉会的人……他们似乎也在寻找进入‘泣铁甬道’更深处的办法。”老K补充道,语气带着困惑,“他们好像知道里面有什么,但又受到某种限制,无法轻易进入。”
限制?是因为里面的“金属低语”?还是……需要特定的“钥匙”?
李明呓语中的“钥匙”一词,再次浮现在林风脑海。
就在这时,外面负责警戒的哨兵再次传来消息,声音带着一丝惊疑:“K头儿!峡谷里的动静……好像停了?不,不是停了,是……变了!”
那沉重的、带着愤怒的“脉搏”嗡鸣声,不知何时悄然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分散、更加哀戚的……啜泣声。无数细小的、仿佛由无数生锈齿轮摩擦、金属梁柱扭曲发出的悲鸣,从四面八方传来,汇聚成一片无形的、令人心绪不宁的悲伤潮汐。
铁,真的在哭。
“它在……悲伤?”云薇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不是因为悲伤。”李明再次开口,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却仿佛能洞悉本质,“是因为……‘痛’。很痛很痛……被……被背叛的痛……”
背叛?
这个词让林风瞳孔微缩。结合“囚笼”、“万机之核”、“归寂”,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型——难道这所谓的“万机之核”,并非铸炉会所崇拜的机械之神,而是一个……囚禁着“归寂”力量,并且因此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活体监狱?而铸炉会,是在守护这个监狱,还是在……利用它?所谓的“背叛”,又是指什么?
信息依旧破碎,但指向性越来越明显。
林风看向老K,做出了决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清理者和追猎者只是前奏,峡谷深处的那个‘东西’才是真正的威胁。我们需要主动出击,至少,要弄清楚‘泣铁甬道’里到底有什么,那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也可能是铸炉会的关键。”
老K脸色变幻,最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他骂了一句,但眼神却变得决然,“不过……留在这里也是等死。黑石哨站,可以跟你们合作。但我们有条件。”
“说。”
“第一,探索以你们为主,我们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援和地图,但不负责送死。第二,找到的任何有价值的技术、资源,我们有优先分配权。第三,如果……如果你们能找到离开这片鬼地方的方法,必须带上我们的人。”
很实际的条件。林风点了点头:“可以。”
没有握手,没有誓言。在这片被锈蚀与哭泣笼罩的峡谷深处,一个基于生存需求的、脆弱的联盟,无声地达成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在紧张的准备和压抑的寂静中度过的。
白烨在药物和自身顽强生命力支撑下,伤势暂时稳定,但距离恢复战力还差得远。沈渊和云薇利用哨站里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尽可能修复和改装着几件关键的设备,主要是环境探测器和短程通讯器,并尝试制造几个简陋的能量屏障发生器。李明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每次清醒都会提供一些零碎却关键的信息碎片,拼凑着峡谷的真相。
林风则独自坐在角落,闭目凝神,全力适应着体内那危险的平衡。他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引导一丝混合的力量——不再是狂暴的倾泻,而是如同抽丝剥茧般,分离出一缕蕴含着“剥夺”特性的灰败能量,缠绕在指尖。
那缕能量如同有生命的灰色小蛇,安静地盘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他能控制它,但能感觉到,只要自己心神稍有松懈,它立刻就会反噬。
这力量,是双刃剑,也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依仗。
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或许是某种地底发光苔藓的周期性变化)勉强透过通道缝隙,驱散部分黑暗时,准备就绪的探索小队,站在了通往“泣铁甬道”的入口前。
林风、状态稍好的沈渊(负责技术支援)、以及老K和另外两名经验最丰富的哨站探索者。
白烨、云薇和李明留在哨站,由剩余的人保护。
站在那布满厚重锈迹、仿佛巨兽牙齿般张开的金属拱门前,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更加悲怆的“铁泣”之风,带着陈腐的机油和金属氧化的味道,从甬道深处扑面而来。
林风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力量的微微躁动,率先迈入了那片无尽的、由钢铁与悲伤构成的黑暗。
“走吧。”
他说道。
“去听听,这铁,究竟为何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