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斤。
这个数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一个听到的矿工心头。对于林霄这个“新人”而言,更是近乎死刑的宣判。
窝棚内的目光复杂,有兔死狐悲的凄凉,也有几分麻木的观望。没人相信林霄能完成,甚至没人相信他能活着走出这个矿洞。
翌日清晨,当天边仅有一丝鱼肚白,监工刺耳的哨声便已响起。矿工们如同被驱赶的牲口,麻木地走向各自分配的矿洞。
林霄依旧拿着那把破旧的矿镐和硕大的背篓,走向昨日那处偏僻的支脉。他的脚步看起来依旧虚浮,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苍白。
负责这片区域的监工,是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名叫黑三。他得了孙管事的暗中吩咐,特意跟了过来,抱着膀子靠在洞壁上,准备看林霄如何被这百斤重担压垮。
“小子,开始吧?一百斤,少一斤,今天你就等着吃鞭子吧!”黑三狞笑着,声音在矿洞中回荡。
林霄没有理会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走到岩壁前,和昨日一样,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闭目凝神,将感知缓缓蔓延开来。
黑三见他这副模样,嗤笑一声:“装神弄鬼!”
然而,当林霄再次睁开眼,举起矿镐时,黑三脸上的讥笑微微僵住。
林霄的动作,与昨日相比,似乎……更加流畅,也更加……诡异。
他依旧没有使用蛮力,矿镐的落点依旧精准地打在岩石最脆弱的结构点上。但今天,他的动作幅度更小,发力更加隐蔽,手腕抖动间,仿佛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矿镐落下,不再是简单的“叮”声,有时是连续的、细密的“叩叩”声,如同啄木鸟在啄击树干;有时又是短暂的、沉闷的“噗”声,仿佛直接透入了岩石内部。
更让黑三眼皮直跳的是,林霄挖掘出的矿石,不再是大小不一的块状,而更多是片状、条状,仿佛他不是在挖矿,而是在……剥离!精准地将富含黑铁的部分从岩石母体中“剥离”出来!
这种效率,远超普通矿工的胡乱敲砸!
“见鬼了……”黑三低声嘟囔,眼神惊疑不定。这小子,难道真有什么古怪?
林霄心无旁骛,完全沉浸在这种奇妙的“剥离”过程中。一百斤的定额,巨大的压力,反而促使他将对“凡极真境”的运用推向更深层次。
他不再仅仅依靠五感去感知岩石结构,更开始尝试去“理解”岩石本身的“质地”,去“倾听”镐尖与岩石碰撞时反馈回来的、最细微的震动差异,从而判断下一点应该落在何处,用何种力道,何种角度。
他的身体,在这种高强度的、极度专注的劳作中,承受着巨大的负荷。肌肉酸痛欲裂,虎口早已磨破,血水混着汗水浸湿了镐柄。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
痛苦,疲惫,沉重……种种负面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林霄的意识,却在这种极致的磨难中,变得愈发清明、坚韧。他不再抗拒这些负面感受,反而主动引导自己的意识,去“拥抱”它们,去“观察”它们如何作用于这具凡躯。
他“看”到酸痛是如何在肌肉纤维中积累、弥漫;“感觉”到疲惫是如何让神经反应变得迟钝;“听”到饥饿让胃囊收缩、发出空洞鸣响的同时,也似乎在刺激着某种更深层次的生命本能。
而在他意识沉入的、身体最深处的那片“混沌”中,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那片原本死寂、空旷的混沌,仿佛一个干涸了亿万年的海绵,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汲取着这些涌来的“养分”。
痛苦、疲惫、沉重、阴冷、死寂……这些在正统修真看来需要摒弃、抵御的“杂质”与“负面能量”,此刻却成了这片混沌渴望的食粮。
混沌依旧黯淡,未曾觉醒,但其“内部”,似乎不再是一片绝对的虚无。隐隐约约,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微粒”在缓慢地运动、碰撞、聚合……如同宇宙初开之前的酝酿。
林霄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这片混沌与他的“凡极真境”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凡极真境带来的极致感知和对身体的精准掌控,似乎在为混沌提供更“优质”、更“纯粹”的养分;而混沌那缓慢的“蠕动”,又反过来隐隐滋养着他的肉身,让他的耐力、恢复力在极限压榨下,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缓慢提升。
这是一种奇特的、内生的循环。不假外求,不依赖灵气,而是在自身这方“小天地”内,以磨难为薪柴,点燃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
【境界:凡极真境(初窥门径 0.8%)】
进度在艰难却稳定地提升。
时间在枯燥而痛苦的敲击声中流逝。
当日头偏西,矿洞内光线变得更加昏暗时,林霄脚边的背篓,已经堆满了乌黑发亮的、品相极佳的黑铁矿石。
他停下动作,拄着矿镐,剧烈地喘息着,汗如雨下,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的手臂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做到了。
一百斤,只多不少。
当黑三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用特制的秤具称量时,脸上的疤痕都因为惊愕而扭曲了。
“一……一百零三斤……”他喃喃道,看向林霄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这怎么可能?一个看起来如此虚弱的小子,在定额翻倍的情况下,不仅完成了,甚至还超出了?而且看他挖掘出的矿石品质,远超他人!
孙胖子得到消息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亲自来到矿洞,看着那满满一背篓矿石,又看了看靠在岩壁上、似乎随时会倒下,眼神却依旧平静得可怕的林霄,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
“哼!算你走运!”孙胖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也不好再当众发作,“明天,定额一百二十斤!”
他就不信,这小子的运气和古怪,能一直持续下去!
窝棚里,当林霄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来时,迎接他的是更加复杂的目光。有震惊,有疑惑,也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
在这个绝望之地,实力(哪怕是古怪的实力)就是唯一的通行证。
林霄依旧沉默,领了自己那份冰冷梆硬的杂粮馍,找了个角落坐下。他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食物落入空荡胃囊带来的微弱充实感。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拍打着他的意识,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那片混沌的深处,某种东西正在被唤醒,某种更加本质的力量,正在这百斤重担的压迫下,悄然萌动。
他闭上眼睛,意识再次沉入那片缓慢“蠕动”的混沌。
这一次,他不再感觉那是一片死寂的虚无。
他仿佛听到了……来自混沌深处的、微不可闻的……心跳声?
凡极砺真躯,混沌初动时。
这西山矿场的磨难,对他而言,已不再是绝境,而是一座……独一无二的修炼炉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