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孟怀瑾去了书房。付闻樱起身，看了一眼正被孟宴臣牵着、准备去花园散步消食的白芷，又看向站在原地有些无措的许沁。
“沁沁，你也一起来吧。”付闻樱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熟悉一下环境。”
许沁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跟上。
夏末的傍晚，花园里的空气带着植物蒸腾出的微润气息。白芷一手紧紧抓着孟宴臣的手指，另一只手偶尔指向某种植物，孟宴臣便低声告诉她名字和特性，她听得认真，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付闻樱走在稍前一点的地方，许沁沉默地跟在后面，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走到玫瑰丛附近时，付闻樱停下脚步，修剪得极好的指甲轻轻点在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上，像是随口教导：“孟家的花园，每一株植物都有它的位置和规矩。长错了方向，或是生了不该生的枝桠，就要修剪。”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许沁。
许沁身体微微一僵，头垂得更低了。
走在后面的孟宴臣听得清清楚楚。前世，他会觉得母亲这话是对许沁的警告和压制，会心生怜悯。但现在，他只觉得母亲或许只是在说园艺。即便真有深意，那也与他和白芷无关。
白芷却突然松开了他的手，小跑到那株玫瑰前，踮起脚，小鼻子凑近花苞仔细嗅了嗅，然后回头，一脸严肃地对付闻樱说：“妈妈，此品种香气挥发物浓度低于标准值12.3%，建议增加磷钾肥补给，优化光照角度偏移量正负5度。”
她是在认真回应付闻樱关于“修剪”的话题，但她的解决方案永远是精准的数据和优化方案，而非情感层面的理解。
付闻樱怔了怔，看着小女儿那副科学家的严谨模样，再对比身后那个瞬间被比下去、显得更加瑟缩的养女，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最终只是淡淡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白芷的头：“好，听小芷的，明天就让花匠调整。”
许沁看着这一幕，看着付闻樱那只轻易就落在白芷头上的手，眼神暗了暗，那里面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失落。
孟宴臣走上前，重新牵起白芷的手，全程没有看许沁一眼。
“哥哥，”白芷晃了晃他的手，仰起脸，“新姐姐的体表温度下降0.5度，心率增加每分钟15次。她处于非最佳生理状态。”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花园里足够清晰。
许沁的脸瞬间白了白。
孟宴臣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弯腰将白芷抱起来：“傍晚风凉，我们该回去了。”他对着付闻樱道：“妈，我们先回房了。”
付闻樱点头：“去吧。”
孟宴臣抱着白芷，径直从许沁身边走过，没有停留，没有问候，如同经过一件家具。
许沁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抱着小女儿逐渐远去的挺拔背影，又看向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已经开始吩咐花匠事情的付闻樱，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茫然和孤立感瞬间包裹了她。
她似乎被接纳进了这个家，却又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
而那堵墙的核心，似乎是那个拥有全部关注的小女孩，以及那个…对她视若无睹的哥哥。
孟宴臣抱着白芷走上二楼走廊，能感觉到楼下那道一直追随而来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消失了。
他低头，蹭了蹭妹妹柔软的发顶。
他的世界很小，风雨不进，唯余怀中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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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浸了蜜的宣纸，表面平和地洇开，内里却藏着只有孟宴臣能嗅到的、来自前世的铁锈味。
许沁试图融入。她学着白芷的样子，在孟宴臣看书时端去一杯水，手指紧张地捏着杯壁，声音细细的：“哥哥，喝水。”
孟宴臣从书页上抬眼，目光掠过那杯水，水温适中，杯沿干净。但他只是极淡地点头，并未去接：“谢谢，放那儿吧。”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书页，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她只是一个递水的佣人。
许沁的手僵在半空，几秒后，才慢慢将杯子放在桌上。她看着孟宴臣专注的侧脸，那冷硬的线条没有一丝因她而软化的迹象。她又悄悄看向蜷缩在旁边沙发里，正抱着一本厚厚食物图鉴看得入神、小腿还一晃一晃的白芷。
那种无形的、却将她隔绝在外的屏障，又一次无声地合拢。她抿了抿唇，安静地退了出去。
白芷直到听见关门声，才从图鉴里抬起头，眨眨眼，看向那杯水，又看向孟宴臣：“哥哥，摄入充足水分对维持细胞代谢至关重要。你当前水分补充效率低于日常平均值12%。”
孟宴臣这才放下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对着她笑了笑：“现在补上了。”
白芷满意地点头，继续埋首图鉴，小手指着某页：“哥哥，这个分子料理的球化技术成功率与溶液粘度直接相关，我们需要一个实验室级别的粘度计来验证……”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她的新发现，孟宴臣耐心听着，偶尔提问。
门外，许沁并没有走远。她听着里面传来的、她完全插不进话的对话，那种属于他们两人的、自成一体容不下第三人的氛围，让她心里某个角落微微抽紧。她捏了捏衣角，低头默默走开。
周末，家庭聚餐。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付闻樱坐在主位，看着孟宴臣依旧习惯性地先照顾白芷，将鱼肉仔细剔刺，蔬菜切成适口的大小，动作熟练自然。
许沁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她尝试着夹起一块排骨，想放到孟宴臣碗里，手伸到一半，却又迟疑地停下。她看到孟宴臣正侧头听白芷小声抱怨西兰花的“纤维密度过高，口感评级下降”，他唇角带着极淡却真实的弧度，顺手就将她碟子里剩下的西兰花自然夹到自己碗里。
那个自然而亲昵的动作，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许沁的眼里。她默默将排骨放回了自己碗里。
付闻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放下汤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看向许沁：“沁沁，在学校还习惯吗？”
许沁像是被惊到，立刻坐直身体：“习惯的，妈妈。”
“和刘秘书家的女儿相处得怎么样？”
“……还好。”她答得有些含糊。
“有什么需要，直接和刘阿姨说。”付闻樱的语气例行公事，没有太多追问的意图，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询问流程。随即，她的目光转向白芷，语气不经意地就放缓了些，“小芷，慢点嚼，充分咀嚼有助于消化吸收。”
“正在执行标准咀嚼次数，当前进度28\/32次。”白芷鼓着腮帮子，含糊但认真地回答。
付闻樱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唇角。
许沁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觉得喉咙有些发堵。这个家，明明很大很漂亮，每个人都很礼貌，可她总觉得透不过气。那个被所有人围绕着的、有点奇怪的精致小女孩，像一面无形的墙，把她挡在了外面。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