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你的‘脏’，去换取你想要的‘干净’。”
这句话在密闭的车厢内回响，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江南的神经上。
他没有立刻回应。
他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在他眼中被分解成无数个闪烁的、杂乱的光点。
一个巨大的污染源。
而他自己，是另一个。
陈墨瞳的话，为他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可能性——让两个污染源互相湮灭。
这是一个肮脏的方案，过程充满了不可控的变量和必须忍受的接触。
但它的终点，指向了江南唯一的渴望：净化。
彻底的，根源上的净化。
车辆驶离了主干道，拐进一片看起来有些荒废的工业区。
路灯稀疏，巨大的厂房和仓库在夜色中投下沉默的阴影。
林肯领航员最终在一座标有“芝加哥地铁维修部”的旧式建筑前停下。
这里没有灯光，铁锈斑驳的大门紧锁，周围死寂无人。
司机下车，为他们拉开车门，然后便站到一旁，一言不发。
“下车。”陈墨瞳率先走了出去。
路明非跟着下车，他看着这如同恐怖片开头的场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不会被卖掉吧？”他小声嘀咕。
江南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他站在车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建筑。
它很旧，很脏，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但在这片表层的污秽之下，他能感觉到一种不同的东西。
一种被严密秩序封锁起来的、更深层次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那扇巨大的铁门从内部传来“咔哒”一声，缓缓向一侧滑开。
一个穿着卡塞尔学院校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后，金色的头发在门内透出的白光中格外显眼。
“师姐，明非，你们到了。”他笑着打招呼，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欢迎来到芝加哥中转站，我是芬格尔，你们未来的四年级师兄。”
他热情地张开双臂，似乎想给每个人一个拥抱。
路明非下意识地迎了上去，又被陈墨瞳一个眼神制止了。
芬格尔的目光落在江南身上，热情不减。
“这位想必就是S级的江南师弟了！久仰大名！”他伸出手，做出一个标准的握手姿势。
江南看着那只伸出的手，目光冰冷。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观察一个准备侵入自己安全区的未知生物。
芬格尔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笑容有些僵硬。
“他有洁癖。”陈墨瞳言简意赅地解释。
“哦！哦！抱歉抱歉！”芬格尔立刻收回手，还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动作夸张，“没问题，我们学院尊重所有人的怪癖，不，是习惯！这边请！”
他侧身让开通道。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维修车间。
那是一条向下延伸的自动扶梯，两侧是光滑的金属墙壁，灯光明亮，一尘不染。
和外面那个破旧的门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们踏上扶梯，向地底深处行去。
“这就像是哈利波特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路明非发出了乡下人进城般的惊叹。
芬格尔立刻接话：“没错，只不过我们这趟车的终点可比霍格沃茨刺激多了！”
扶梯的尽头，是一个现代化的私人地铁站台。
一列银色的、充满流线型美感的列车正静静地停靠在轨道上。
车身上印着卡塞尔学院那棵巨大的世界树徽章。
这里空气清新，温度恒定，一切都井然有序。
江南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可以接受秩序。
“上车吧，‘EVA’会带我们直达学院。”陈墨瞳说。
她走向车门。
路明非和芬格尔跟在后面，已经开始勾肩搭背地讨论起了游戏。
江南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陈墨瞳的背影。
“实验室。”他突然开口。
陈墨瞳停下脚步，转过身。
“什么？”
“你说的交易。”江南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要先看到筹码。学院的基因实验室，炼金实验室，以及所有关于龙族血统污染的研究数据。”
他的眼神里没有商量，只有确认。
他接受了这场交易，并且立刻开始清点对方需要支付的货物。
陈墨瞳看着他。
这个S级新生，比她想象的还要直接，还要纯粹。
他不在乎学院的荣耀，不在乎人类的未来，他只在乎他自己的那场“清洁战争”。
这很好。
一个有明确欲望的工具，才是最好用的工具。
一抹极淡的微笑，在陈墨瞳的嘴角一闪而逝。
“当然。”她说，“只要你展现出足够的价值，整个学院的知识库，都为你开放。”
“契约成立。”
江南吐出最后四个字，然后迈开脚步，第一个走进了那列名为“EVA”的列车。
车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站台上的空气。
车厢内部，是一个与外部喧嚣世界彻底割裂的空间。
冷白色的光从天花板均匀地洒下，照亮了每一处细节。没有一盏独立的灯，整个内壁都在发光。
地面是哑光的银灰色金属，座椅是纯白色的硬质材料，符合人体工学，但没有任何多余的软垫。
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带有洁净感的简约。
没有广告，没有装饰，没有一丝杂乱的色彩。
江南眼中的紧绷感，又舒缓了一分。
这个环境，他可以接受。
他选择了一个单人座位，靠窗，远离其他人。
路明非和芬格尔紧随其后，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哇哦！未来世界！”路明非的脸几乎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隧道墙壁，列车已经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启动了。
“常规操作，常规操作。”芬格尔一屁股坐在路明非对面，熟练地翘起二郎腿，“等你看到学院的‘诺顿馆’，那才叫真家伙，这列车只是个开胃菜。”
陈墨瞳选了离江南不远的一个位置坐下，拿出平板电脑，开始处理自己的事务。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中性的电子合成音在车厢内响起。
“欢迎乘坐‘晨光’号专列，芬格尔·冯·弗林斯先生，陈墨瞳女士，路明非先生，以及……江南先生。”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找不到确切的音源。
“EVA？”路明非好奇地四处张望。
“正在为您服务，路明非先生。”EVA回答，“本次旅程预计耗时17分34秒，期间您可以使用车内娱乐系统，或向我咨询任何非保密信息。”
“非保密信息？”芬格尔立刻来了精神，他对着空气挤眉弄眼，“EVA，我的好EVA，告诉我，学生会主席凯撒老大最近是不是又在狮心会门口遛他的那只叫‘弗里嘉’的猎鹰了？他是不是还给猎鹰定制了一套纯银的脚环？”
车厢内沉默了两秒。
“芬格尔先生，您的提问涉及学生会主席的个人隐私，根据《学院信息安全条例》第17条，我无法回答。但我可以告知您，炼金系本周收到了三份用途为‘宠物饰品’的贵金属加工订单，总价值3000美元。”EVA的回答滴水不漏。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芬格尔拍着大腿狂笑，“凯撒这个闷骚的家伙！”
路明非听得目瞪口呆，这个叫EVA的AI也太智能了吧，还会说谜语。
江南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兴趣。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车厢内壁上，那里光滑如镜，却没有任何接口或屏幕。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食指轻轻点在面前的窗户上。
“EVA。”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车厢里异常清晰。
芬格尔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江南。
“我在，江南先生。”EVA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
“调出卡塞尔学院基因工程系，所有关于‘血统纯化’和‘龙血降解’项目的公开资料。”江南的语速平稳，用词精准。
他在测试契约的第一步。
他要看陈墨瞳给出的承诺，在这个中央AI系统里，是否有效。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路明非能感觉到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凝重。
陈墨瞳也抬起了头，看着江南的背影。
“正在检索……”EVA的声音再次响起，“检索到相关项目13个，其中7个项目处于封存状态，4个项目处于活跃状态，2个项目为S级加密。”
“根据您的临时权限，您目前可以访问3个活跃项目的基础介绍和公开论文。是否现在为您展示？”
江南的手指没有离开窗户。
“不够。”他说。
“抱歉，您的权限不足以访问更多内容。”EVA回答。
江南没有再说话。他收回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但他没有转向窗外。
他沉默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质问。
陈墨瞳合上了她的平板电脑。
“EVA，以我的权限，为江南申请‘观察员’身份，关联项目为‘活跃’与‘封存’级别的所有龙血研究。”
“陈墨瞳女士，‘观察员’身份需要项目负责人的授权，或校董会成员的特批。”
“执行部S级专员在任务期间，有权为任务相关人员申请临时权限。我的任务代号‘觉醒’，任务目标江南，任务内容是引导其适应学院生活并评估其价值。我认为，开放他所关心的研究资料，是‘引导’的一部分。”陈墨瞳的逻辑清晰，不容置辩。
又是一阵短暂的计算延迟。
“逻辑成立，申请通过。”EVA的声音传来，“江南先生，您的临时权限已更新。现在您可以访问所有‘封存’及‘活跃’项目的全部资料，S级加密项目除外。资料已发送至您的个人终端，抵达学院后即可查阅。”
江南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看向陈墨瞳在车窗玻璃上的倒影。
陈墨瞳也在看着他。
“交易，正在履行。”她的口型无声地说。
“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卡塞尔学院。”EVA的声音适时响起，“请各位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车窗外的景象，不再是漆黑的隧道。
一片开阔的水域和宏伟的建筑群，在晨曦中缓缓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