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暮园的“泥巴事件”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顽石,在陈暮短暂的生命里激起了远超预料的涟漪。
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涂山雅雅对他的“关照”陡然升级,从原先随性而至的冰屑惊吓和追逐游戏,演变成了一场有组织、有预谋、充满“雅雅特色”的“地狱特训”。
“小鬼头!看招!冰魄流星拳!”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雅雅清亮的嗓音便如同号角般划破暮园的宁静。
她小小的身影在青石板上辗转腾挪,冰蓝色的妖力在拳头上凝聚成一个个拳头大小、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冰球,如同流星雨般朝着正在笨拙练习走路的陈暮劈头盖脸砸去!
当然,这些冰球的速度和力道都控制在不会真正重伤他的程度,但砸在身上依旧冰冷刺骨,疼痛难忍。
“啊!” 陈暮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株粗壮的月影榕气根后面。冰球砸在气根上,爆开一团团冰雾,碎冰碴溅了他满头满脸。
“不许躲!用你的小拳头打碎它们!这是锻炼你的勇气和反应!” 雅雅叉着腰,站在不远处,小脸绷得严肃,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严师”的火焰,“涂山的战士,要直面恐惧!冲出来!”
陈暮缩在气根后,小脸煞白,大口喘着气,碧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恐惧和对“战士”这个遥远概念的茫然。勇气?直面恐惧?他只想离那些冰冷的、会爆炸的东西远一点!
雅雅姐的“锻炼”,比单纯的吓唬可怕一百倍!每一次狼狈的躲闪、每一次被冰屑溅到的刺痛,都让他对那个冰蓝色的身影产生更深的畏惧,以及对这方小小庭院之外、任何可能存在的“雅雅式危险”的警惕。
这种时刻绷紧神经、随时准备应对“袭击”的状态,让陈暮大部分时间都显得沉默而拘谨。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本能地寻找着安全的角落,蜷缩起来,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在绝对确定雅雅不在附近,或者身处那个有着幽蓝星穹和温暖蟾蜍火炉的房间时,他紧绷的小身体才会稍稍放松。
而就在这些雅雅风暴肆虐的间隙,涂山容容的身影,如同一株安静生长在角落的绿植,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
她通常不会打扰陈暮短暂的安宁,只是抱着一些或厚或薄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卷轴,或者摆弄着几块光滑的、刻着奇怪纹路的石板,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有时是在月影榕下光线柔和的角落,有时是在回廊下避风的石凳上。
她看得很专注,小小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碧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卷轴上那些扭曲如蝌蚪、或石板表面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的奇异符号,沉浸在一个只有她自己能懂的世界里。
陈暮起初只是偷偷地、带着一丝好奇和更多的警惕观察着她。这个穿着淡绿衣裙、有着平静眼眸的小姐姐,和那个如同冰风暴般的雅雅姐截然不同。
她安静得像一块温润的玉石,周身萦绕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不会突然弄出吓人的声响,更不会朝他丢冰球。她看那些“鬼画符”时的专注神情,让陈暮隐约觉得,那似乎是很重要、很厉害的东西。
一次,雅雅被红红临时叫去训话(多半是告状),暮园难得地恢复了短暂的宁静。陈暮蜷缩在假山石下一个干燥的小凹洞里,抱着膝盖,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全。
容容则坐在不远处回廊的石阶上,摊开了一卷颜色发黄、边缘磨损严重的巨大兽皮卷轴。卷轴上绘制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极其繁复、色彩斑斓的图画。
陈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那些图画描绘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有背生双翼、口吐火焰的巨蛇;有浑身覆盖岩石、行走间地动山摇的巨人;有扎根于星辰、枝叶蔓延至虚空的参天巨树;
还有驾驭着流光、在云海间穿梭的华丽车辇……图画旁边,点缀着一些同样奇异的、如同星辰轨迹或藤蔓缠绕的符号。
这些画面光怪陆离,远超陈暮贫瘠的认知。但容容看得极其认真,小小的指尖轻轻拂过兽皮上凸起的纹路,碧色的眼眸随着画面的流转而微微移动,偶尔会停留在一个符号上,小嘴无声地开合,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阳光穿过回廊的雕花木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给她沉静的气质镀上了一层近乎神圣的光泽。
陈暮看得呆了。他不懂那些图画和符号的含义,但他能感受到容容沉浸其中的那种专注、平和,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知识的掌控感。那感觉,和他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恐惧,形成了天壤之别。
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渴望,如同初生的藤蔓,悄悄探出了头——他……也想看懂那些东西。
或许是陈暮的目光停留得太久,容容似有所觉。她从那浩瀚的图画世界中收回心神,微微侧过头,碧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假山石下那个探出半个小脑袋、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怯生生的向往的男孩。
四目相对。
陈暮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了脑袋,心脏怦怦直跳,小脸涨红。他觉得自己偷看被发现了,一定会被讨厌。
然而,预料中的责备或冷漠并未降临。片刻的安静后,他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出头,只见容容已经抱着那卷巨大的兽皮卷轴,走到了他藏身的假山前。她没有蹲下,只是微微垂眸,平静地看着他。
“想看?” 容容的声音依旧清泠,如同玉石相击,听不出喜怒。
陈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遵从了内心那点强烈的渴望,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碧色的眼睛飞快地瞟了一眼她怀里的卷轴,又迅速垂下。
容容没有立刻给他看那卷复杂深奥的兽皮卷轴。她抱着卷轴,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拿着的东西换成了两样更简单、更符合孩童认知的物品。
左手是一叠打磨光滑、大小均匀的白色薄玉片。每一片玉片只有陈暮半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玉片上没有任何图画,只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
那符号像是三条长短不一的横线叠在一起,笔画简洁,却透着一股古朴的韵味。玉片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神宁静的草木清香。
右手则是一个小小的、用细密竹篾编织而成的方形框子,框子里衬着柔软的、吸水性极好的苔藓布。布面上,摆放着几颗颜色各异、形状也略有不同的种子。
有浑圆如珍珠的黑色种子,有扁扁的、带着褐色花纹的种子,还有几颗细长如米粒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绿色种子。
容容在陈暮面前不远处的一块干净青石板上坐下,先将那几颗种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苔藓布上,推到陈暮触手可及的地方。
“种子。” 她指着那些形态各异的颗粒,声音平静地介绍道。然后,她的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翠绿色光芒,如同最纤细的丝线,轻轻点向其中一颗浑圆的黑色种子。
奇迹发生了!
那颗原本沉寂的黑色种子,在绿芒触及的瞬间,表皮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饱满、湿润,紧接着,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啵”声响起,一颗嫩白脆弱的幼芽,如同初生婴儿伸展手臂般,怯生生地顶破了种皮,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蜷曲的芽尖!幼芽微微颤抖着,散发出纯净的生命气息。
陈暮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碧色的瞳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
他看着那颗在他眼前“活”过来的种子,看着那点代表着生命的嫩芽,小嘴无意识地张开,忘记了害怕,只剩下纯粹的惊奇!
容容收回指尖的绿芒,嫩芽停止了生长,保持着初生的姿态。她拿起一片刻着三条横线的白玉片,递到陈暮面前。
“木。” 她指着玉片上的符号,声音清晰地吐出一个音节。然后,她的指尖又点了点苔藓布上那颗刚刚破壳、带着嫩芽的黑色种子。“木。”
她的目光平静地看着陈暮,仿佛在等待他理解这其中的联系。
陈暮的目光在玉片上那个简单的符号和苔藓布上那颗带着生命嫩芽的种子之间来回移动。符号是抽象的线条,种子是具象的生命。但容容姐姐说它们都是“木”?
他小小的脑袋努力地运转着,试图抓住那根无形的、连接抽象符号与真实世界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