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的微笑，如同一颗投入尹恩秀心湖的石子，漾开的却是悲伤与心疼的涟漪。
成为堤坝。
成为神明。
也意味着，成为永恒的孤寂。
她能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份历经千帆的平和，但这份平和之下，是何等冰冷、何等残忍的牺牲。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合金玻璃，却仿佛隔着生与死的距离，隔着凡人与神明的天堑。
“不……”
尹恩秀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死死贴着玻璃，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这层无法逾越的维度。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砚哥！”
钱多多通红着双眼，他的咆哮通过通讯频道，已经传遍了昆仑中枢的每一个角落。
他冲到舷窗前，下意识想一拳砸在玻璃上，手却在半空中猛地顿住，声音从震天的怒吼转为压抑的哽咽。
“砚哥……你……你还好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问题，也是所有人的问题。
那些被他寄予厚望的科学家们，此刻只能对着一片空白的探测数据，流露出最深沉的无力。
他们可以解析恒星，可以洞察黑洞，却无法理解一个站在他们面前，由意志和情感构成的……“人”。
苏砚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尹恩秀眼中的决绝。
看着钱多多近乎崩溃的担忧。
看着人类最顶尖的大脑，在新的未知面前，所展现出的迷茫。
一股暖流，在他这具神之形态中流淌。
那是【爱】，是【友情】，是【归属感】。
这些情感，让他这道守护文明的“堤坝”，变得无比坚固。
但也正是这些情感，让他那份想要重新变回“人”的渴望，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灵魂。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的意识层面响起。
这个声音，与【人间情绪长河】中任何一种情感都截然不同。
它没有温度，没有色彩，不带丝毫的喜悦或悲伤。
它古老、浩瀚，如同一颗运转了亿万年的中子星，精准、冷静，带着纯粹的、绝对的理智。
【新的‘长河级’文明个体，你的诞生，已记录在案。】
苏砚的意志猛地一凝。
他“望”向声音的来源，却只能“看”到一片超越了空间与维度的、深邃的黑暗。
【我们是‘观察者’，银河秩序的记录者。】
【你所清除的‘收割者’，是宇宙中一种周期性的自蔓延污染协议。你的文明，以极高的效率完成了清理，并诞生了你这样初步掌握‘概念武器’的个体，展现了值得关注的潜力。】
原来……那让人类赌上一切，险些灭亡的恐怖敌人，在真正的宇宙尺度下，仅仅是……一种需要被清理的“污染”？
苏砚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但他立刻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用纯粹的意志发问：
【我的身体……我的状态，是不可逆的吗？】
【‘灵能飞升’。】
“观察者”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在陈述一个最基础的物理常识。
【意志类文明在进化后期，有极低概率出现的过渡阶段。个体舍弃物质躯壳，与文明的集体潜意识融合。这是一种强大的形态，但也是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极易被宇宙背景中的负面信息熵，也就是你所感知的‘大静幕’所同化。】
苏砚瞬间明白了，那座由麻衣男子灵魂所化的“堤坝”，或许就是一位失败的“飞升者”。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追问道：
【有解决的办法吗？】
【在银河的中心，‘中立星域-万神殿’，汇聚了数千个‘长河级’文明的知识与传承。】
“观察者”的声音依旧平静。
【形态的稳定，取决于认知的广度。在那里，有许多方法，可以帮助你理解并驾驭现在的形态。至于重塑一副能承载你意志的物质躯壳……那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答案，需要自己寻找。
但，有答案！
这几个字，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道光，瞬间照亮了苏砚整个灰暗的意识宇宙！
那份刚刚被他强行压下的，想要重新拥抱爱人的【渴望】，在这一刻，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喷发！
金色的光点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逸散，那不再是消解的征兆，而是极致的【狂喜】与【希望】！
他可以……回去。
他可以重新变回一个“人”！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为了自己，更为了人类的未来。
他必须去！
苏砚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舷窗内，那张梨花带雨却写满坚毅的脸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带着牺牲的平和，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亮与炽热。
尹恩秀怔住了。
她从他那双仿佛蕴含着整片星河的眼眸中，读到了一种全新的情绪。
那是一种，名为【希望】的情感。
“恩秀。”
苏砚的声音，最后一次，直接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即将远行的不舍，和一份重如泰山的承诺。
“等我。”
“我一定会以一个‘人’的身份，回来拥抱你。”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连同他身后那条奔流不息的【人间情绪长河】的虚影，化作一道璀璨的金色流星，没有撕裂空间，而是如同一个被抹去的概念，瞬间消失在了宇宙的尽头。
只留下那句承诺，在尹恩秀的灵魂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昆仑指挥舱内，钱多多和所有科学家都呆滞地看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宇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有尹恩秀，缓缓地，将额头抵在了冰冷的合金玻璃上。
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目光的温度。
泪水，再次滑落。
但这一次，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全世界最美的，满是【期盼】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