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秋老虎还没褪尽，红星农具厂的职工宿舍里，阳光透过木框窗户斜斜切进来，落在苏梅挺着的孕肚上。她正坐在小板凳上整理衣服，手里拿着的是陆沉阳前几天去县城供销社扯的碎花布，刚请工厂附近的裁缝做了件宽松的孕妇衫，针脚细密，粉白的底色上印着小小的蓝菊花，衬得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多了几分气色。
宿舍不大，靠墙摆着一张木板床，床头放着一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脸盆，旁边的三屉桌上面，陆沉阳特意给她买的暖壶正冒着淡淡的热气，壶嘴塞着的软木塞是新换的，还带着点松木的清香。苏梅整理到一半，突然觉得腰有点酸，刚想扶着桌子站起来，就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节奏有点迟疑，不像是工厂里熟悉的女工。
“谁啊？”苏梅的声音比之前亮堂了些，怀孕后陆沉阳把她宠得细致，连重活都不让沾，连带着她说话的底气也足了点。
门外静了两秒，然后传来一个略显生硬的女声：“是……是苏梅吗？我是你妈。”
苏梅手里的衣服“啪”地掉在地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她的婆婆！之前在乡下，婆婆指着她鼻子骂“丢苏家脸”的样子还在眼前，怎么会突然来工厂找她？她赶紧弯腰捡衣服，动作急了点，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踢了她一下，像是在提醒她慢些。
她扶着墙走到门口，手搭在门闩上还没拉开，就听见门外苏父的声音：“你别那么大声，孩子怀着孕呢。”
苏梅心里一暖，咬了咬唇，猛地拉开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她公婆，苏母手里拎着个竹编的鸡蛋篮，篮子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布角还往下滴着点露水——看样子是一大早从乡下赶过来的，走了不少路。苏父手里则攥着个布包，布包的边角都磨起了毛，他看到苏梅，眼神有点闪躲，不像之前那样瞪着她了。
“妈……爸……”苏梅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想让他们进来。
苏母没像上次那样冲进来就骂，反而先伸头往宿舍里看了看，目光落在苏梅的肚子上时，眼神软了软，然后拎着鸡蛋篮跨进门：“怀着孕呢，怎么还站在门口吹风？快坐下，我跟你爸一大早从家里过来，走得急，也没提前跟你说。”
苏梅赶紧扶着苏母坐到床边，又转身给苏父倒了杯热水，用的是陆沉阳平时用的搪瓷缸，上面印着“红星农具厂”的字样。苏父接过杯子，手指摩挲着缸子上的字，没说话，倒是苏母把鸡蛋篮往桌上一放，掀开蓝布——里面满满一篮鸡蛋，个个圆润，还带着点泥土的痕迹，一看就是自家鸡下的新鲜蛋。
“这是家里老母鸡下的蛋，我攒了半个月，给你补补身子。”苏母说着，伸手想摸苏梅的肚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医生怎么说？孩子好不好？”
苏梅没想到婆婆会这么问，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点了点头：“挺好的，上回沉阳陪我去卫生院检查，医生说孩子很健康，让我多休息，别累着。”
“那就好，那就好。”苏母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帮苏梅整理床上的衣服，手指拂过那件碎花孕妇衫，“这布是沉阳给你买的？眼光还不错，挺衬你的。”
苏梅嗯了一声，想起之前婆婆说“你男人刚没一年就想嫁小叔子，丢我们苏家脸”的话，心里还是有点发紧，小声说：“妈，之前……之前是我不好，没跟你们商量就……”
“嗨，别说那话了。”苏母打断她，手里的动作没停，帮她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之前是我和你爸糊涂，总觉得面子比啥都重要，后来沉阳他奶奶来家里跟我们聊了聊，说孩子们是真心的，沉阳这孩子又实诚，对你也好，我们才想明白——啥面子啊，不如你过得好，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重要。”
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张桂兰端着个搪瓷碗路过，碗里装着刚煮好的玉米粥，看到宿舍里的苏父苏母，眼睛一亮，笑着走进来：“哎呀，这不是苏梅的爸妈吗？怎么过来了？快坐快坐，我刚煮了粥，要不要尝尝？”
苏母赶紧站起来跟张桂兰打招呼：“是桂兰姐吧？常听苏梅提起你，麻烦你平时多照顾她了。”
“照顾啥啊，都是厂里的姐妹，应该的。”张桂兰把碗放在桌上，凑到苏梅身边，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这肚子看着就结实，肯定是个壮实的小子！沉阳呢？今天没上班啊？”
“他去车间了，说中午早点回来给我做饭。”苏梅笑着说，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
苏父这时候终于开口了，他放下搪瓷缸，看着苏梅：“沉阳这孩子，是个好小伙，之前我总担心他对你不好，后来听村里去镇上赶集的人说，他天天给你买红糖，还帮你洗衣服，我就放心了。你以后跟他好好过日子，别总想着以前的事，往前看。”
苏梅用力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没想到公婆会这么快就接受她和沉阳，还这么关心她。苏母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包红糖，递给苏梅：“这是你爸去镇上供销社买的，比家里的细，你泡水喝，对孩子好。”
快到中午的时候，陆沉阳从车间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刚从食堂买的肉包子，看到苏父苏母，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把包子递给苏梅，搓了搓手，有点紧张地说：“爸，妈，你们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村口接你们。”
苏父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露出点笑：“不用接，我们能找到。你好好上班，别总惦记着苏梅，她有我们呢。”
陆沉阳嗯了一声，转身去给苏父苏母倒热水，苏母看着他的背影，跟苏梅小声说：“你看，沉阳这孩子多细心，你没选错人。对了，你们俩的婚事，打算啥时候办啊？总不能等孩子生下来再办吧？”
苏梅脸一红，看了眼陆沉阳，陆沉阳正好回头，听到这话，赶紧说：“妈，我跟苏梅商量好了，等过阵子工厂不忙了，就简单办一下，请厂里的同事吃顿饭，让大家热闹热闹。”
“简单办就行，不用铺张。”苏父点头，“主要是让大家知道你们是正经夫妻，别让人家说闲话。”
中午陆沉阳去食堂打了几个菜，有炒青菜、炖豆腐，还有一小盘红烧肉，都是苏梅爱吃的。苏父苏母吃着饭，时不时给苏梅夹菜，叮嘱她多吃点，气氛热热闹闹的，一点都没有之前的尴尬。
下午苏父苏母要回乡下，陆沉阳想送他们去村口，苏母不让：“不用送，我们自己能走，你赶紧回去照顾苏梅，别耽误上班。”临走前，苏母又拉着苏梅的手，小声说：“要是沉阳敢对你不好，你就回娘家跟我们说，我们帮你撑腰。”
苏梅笑着答应，看着公婆的背影消失在工厂门口，心里暖暖的。陆沉阳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开心吗？”
“嗯。”苏梅靠在他怀里，摸了摸肚子，“沉阳，我们赶紧办婚礼吧，我想光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跟我们的孩子一起。”
陆沉阳收紧手臂，声音温柔：“好，等这周末我就去跟哥说，让他帮我们找个好日子。”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苏梅摸着肚子，心里满是期待——她知道，属于她的幸福，终于来了。可她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墙角，一个穿着东风农具厂工装的男人，正偷偷看着他们，眼神阴沉，然后转身快步离开，像是在给谁传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