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坐在通讯车里。
已经是第三十八个小时了。
桌上的搪瓷缸里,茶水早就凉透了。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李林的眼睛布满血丝。
话筒就放在手边。
红色指示灯一直亮着。
那是通往避难室的专用有线电话。
李林握着话筒。
“晚晴。”
“你还好吗?”
话筒里传来苏晚晴的声音。
依然很平静。
“我很好。”
“小张的腿今天肿得厉害了一些。”
“但我给他重新做了固定。”
“老刘的头还是晕。”
“不过没有加重。”
李林听着她的声音。
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
“你呢?”
“你的体力怎么样?”
苏晚晴轻笑了一声。
“我能有什么问题。”
“就是有点想你了。”
李林的喉咙发紧。
“晚晴……”
“别说这些丧气话。”
苏晚晴打断他。
“你应该告诉我救援进度。”
“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李林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改变了方案。”
“不从上面垂直钻了。”
“从侧面,横着切过去。”
“用水射流设备。”
“配合定向爆破。”
“一点一点往你们那边推进。”
话筒里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传来苏晚晴的声音。
“横向掘进?”
“李林,这比垂直钻井还难。”
“我知道。”
李林的声音很沉。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们已经开始施工了。”
“现在推进了二十米。”
“速度是每小时三米。”
“按照这个进度……”
他停顿了一下。
“十天。”
“十天就能打通。”
苏晚晴没有说话。
她在心里算着。
横向距离三百米。
每小时三米。
需要一百个小时。
也就是四天多。
但李林说十天。
这意味着……
他在留余量。
他怕中途出问题。
“李林。”
苏晚晴的声音变得温柔。
“你不用骗我。”
“我学过数学。”
“三百米,每小时三米。”
“四天就够了。”
李林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
“晚晴……”
“我没有在骗你。”
“岩层很复杂。”
“硬度不均匀。”
“有些地方需要爆破。”
“有些地方必须慢慢切。”
“所以……”
他的声音顿住了。
“所以十天。”
“我保证。”
“十天之内,一定把你们救出来。”
苏晚晴听着他的声音。
眼眶有些湿润。
她知道李林在承受什么样的压力。
五百米深的地下。
三个人的生死。
还有十三天的物资极限。
每一秒钟。
都是在和死神赛跑。
“李林。”
她的声音很轻。
“你要照顾好自己。”
“别累坏了身体。”
“我在这里等你。”
“你一定要好好的。”
李林闭上眼睛。
“好。”
“我答应你。”
通讯车外。
孟振国端着一碗面走进来。
“总指挥。”
“吃点东西吧。”
“您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李林摇了摇头。
“不饿。”
“你放那儿吧。”
孟振国把面放在桌上。
看着李林那张布满血丝的脸。
心里难受得要命。
“总指挥……”
“您去休息一会儿吧。”
“这里我守着。”
“有情况我立刻叫您。”
李林没有动。
“不用。”
“我在这儿挺好。”
孟振国张了张嘴。
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劝不动李林。
从苏晚晴被困的那一刻起。
李林就把自己钉在了这里。
寸步不离。
孟振国转身走出通讯车。
外面。
救援还在进行。
水射流设备的轰鸣声。
爆破的闷响。
工人们的喊声。
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形成一首绝望的交响曲。
通讯车里。
李林又拿起了话筒。
“晚晴。”
“跟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都行。”
“我想听你的声音。”
话筒里传来苏晚晴的笑声。
“好。”
“那我给你讲讲这里的情况。”
“小张今天问我。”
“说总指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设计出这么先进的避难室。”
“我跟他说……”
她的声音顿了顿。
“我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也是个很傻的人。”
李林愣了一下。
“傻?”
“对。”
苏晚晴笑着说。
“因为你总是把所有人都照顾得很好。”
“唯独不照顾自己。”
“你设计避难室的时候。”
“考虑了物资储备。”
“考虑了通讯系统。”
“考虑了氧气供应。”
“甚至连急救包里的药品种类。”
“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但你自己呢?”
“你从来不考虑自己。”
“你累了不休息。”
“饿了不吃饭。”
“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作。”
“这不是傻是什么?”
李林听着她的话。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晚晴……”
“你听我说。”
苏晚晴打断他。
“小张听完之后。”
“眼睛都红了。”
“他说他以前不理解。”
“为什么总指挥要对工人那么严格。”
“为什么每一个操作规程都要反复检查。”
“为什么一点小错误都不能容忍。”
“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总指挥是真的在用心保护每一个人的命。”
李林的眼眶有些湿润。
“晚晴。”
“你知道吗。”
“当我听到坍塌的消息。”
“当我知道你被困在里面。”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到害怕。”
“怕失去你。”
话筒里安静了很久。
然后传来苏晚晴哽咽的声音。
“李林……”
“你不会失去我的。”
“我还等着你来救我呢。”
“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我还想……”
她的声音停住了。
李林握紧话筒。
“想什么?”
“我还想跟你一起。”
苏晚晴的声音很轻。
“一起看着这个国家变得强大。”
“一起看着我们设计的机器。”
“开遍全国。”
“一起看着那些嘲笑我们的人。”
“闭上他们的嘴。”
“李林。”
“你答应过我的。”
“要带我看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要带我去见识那些外国人没见过的东西。”
“你说话要算数。”
李林的眼泪流了下来。
滴在话筒上。
“算数。”
“我说话算数。”
“晚晴。”
“你等我。”
“最多十天。”
“我一定把你救出来。”
“然后我们一起。”
“一起去做那些事情。”
苏晚晴笑了。
“好。”
“我等你。”
通讯车外。
天色渐渐亮了。
第三天的太阳升起来了。
李林还坐在通讯车里。
手里握着话筒。
眼睛盯着那个红色指示灯。
桌上的面条已经坨成一团。
烟灰缸里的烟头又多了一层。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眼睛布满血丝。
但他不能倒。
只要晚晴还在下面。
只要那个红色指示灯还亮着。
他就必须守在这里。
给她力量。
给她希望。
也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避难室里。
苏晚晴坐在角落。
手里拿着话筒。
小张和老刘都睡着了。
避难室里很安静。
只有通风系统轻微的嗡嗡声。
苏晚晴看着天花板。
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林的时候。
那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年轻人。
眼神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
当时她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明明只是个普通学徒。
却总能说出一些让人震惊的话。
后来她才知道。
这个人不普通。
他是个天才。
一个真正的天才。
他设计的机床。
他提出的工艺。
他制定的规程。
每一样都远超这个时代。
但他从不炫耀。
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照顾着每一个工人。
保护着每一条生命。
包括她。
苏晚晴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抬起手。
握紧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
那是李林给她的。
他说万一对讲机坏了。
吹这个他能听到。
苏晚晴把哨子贴在唇边。
轻轻吻了一下。
“李林。”
她在心里说。
“你一定要来救我。”
“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