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巷口，陈昭右脚踝的疼痛像一根铁钉扎进骨头。他扶着墙边的水泥台起身，掌心那块青铜残片仍死死攥着，边缘硌得皮肤发麻。荒庙的黑雾早已看不见，可识海里的官印却沉得厉害，仿佛吸了水的石头，不断往下坠。
他往前走，脚步拖沓。
街灯一盏接一盏亮着，昏黄的光落在地上像泼洒的旧油。巷子窄，两边是低矮的老楼，窗户大多关着，只有几户还透出电视的蓝光。他本该松一口气，但背包侧袋里的铜钱串突然震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两下，像是被什么撞着。
他停下。
左眼猛地一凉，视野边缘泛起灰雾，如同相机对焦失败时的模糊重影。等那层灰散开，他看见前方巷道尽头，李阳跪在地上，头向后仰得极狠，脖子扭曲成一个不该存在的角度。
“呃……啊……”
李阳喉咙里挤出声音，不是说话，更像是某种东西借他的嘴发声。他双手撑地，指节发白，整个人在抽搐，可动作又带着诡异的规律性，像被人牵着线。
陈昭没冲上去。
他知道那不是抽筋，也不是癫痫。母亲死前那一晚，也有过类似的情形——头歪到背后，眼睛翻上去，嘴里说的不是人话。
他咬住人中，用力一掐。
痛感让他清醒。同时，掌心那道暗金纹路又浮现了，比之前清晰了一丝，顺着血管蔓延到指尖。他拉开背包，抽出朱砂袋，拇指挑开封口。
灰雾中的景象越来越清楚：一团青黑色的人形趴在李阳头顶，长发垂落盖住脸，十指深深插进他头皮，手腕随着某种节奏微微颤动。空气里浮着一股味儿，像是湿透的布料闷在墙角多年后散发出的气息，又混着一丝腐叶的酸臭。
女鬼察觉到了他。
它缓缓转头，发丝间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泛青的膜，死死盯住陈昭。
陈昭没动。
他抬起手，在空中划出两个字——破障。
指腹沾着朱砂，笔画不稳，却带着一股决断。写完瞬间，他扬手一撒。
红粉如细雨飘落，在接触到那团黑影的刹那，发出轻微的“嗤”声。女鬼尖啸，声音不像从喉咙发出，倒像是指甲刮过玻璃，刺得耳膜生疼。它的身体剧烈抖动，长发甩开，整张脸暴露出来——青灰皮肤紧贴骨头，嘴唇裂到耳根，嘴里没有舌头，只有一团蠕动的黑絮。
它松开了李阳。
李阳向前扑倒，脸砸在地上，鼻血立刻涌了出来。女鬼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了旁边一扇半开的铁门缝隙，门框上挂着的塑料袋被风吹得晃了两下，像是在笑。
陈昭快步上前，蹲下检查李阳。
鼻息微弱，但还在。他翻开对方眼皮，瞳孔有些涣散，可对光仍有反应。正要松口气，却发现李阳的舌尖正慢慢变成淡青色，像是被墨汁浸过的一角纸。
“附身时间太长了……”他低声说。
这不是普通的撞邪。普通阴气侵体不会留下这种痕迹。这女鬼有执念，而且目标明确——它不是随机选中李阳的。
他伸手探进李阳后颈，皮肤冰凉，血脉跳动迟缓。再摸自己手腕，脉搏急促，体温却偏低。系统激活后，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化，阴气在经络里游走，像冷水灌进血管。
他不能在这儿久留。
背起李阳时，对方哼了一声，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字：“她……让我带话……找周家人……”
陈昭一顿。
周家？他不认识什么周家。可这话分明不是李阳能说得出来的。体育系的家伙平时连古装剧都懒得看，更别说提什么家族秘闻。
但他没追问。
李阳已经昏过去了，再说一遍也不会清醒。他调整姿势，让李阳的头靠在肩上，一手托着他腿弯，另一只手拎起自己的背包。刚迈步，铜钱串又震了一下，这次是从内部传来嗡鸣，像是被什么东西共振。
他低头看了眼侧袋。
铜钱之间缠着的红绳微微发烫，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旧物，说是能镇魂。以前他不信，现在却觉得，也许真有点用。
巷子出口不远，三百米外就是江大后门。校门口的保安亭亮着灯，值班老头正低头打瞌睡。路灯照在水泥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一步步走，脚踝的痛感越来越钝，反而有种麻木的胀意升上来。
识海中，那枚残破官印轻轻晃了一下。
一行信息浮现：
“吸收怨灵残念18%，基础阴阳眼稳固。”
他没惊讶。刚才那一击，朱砂驱散的是实体化的怨念，系统自然会记录。但这数字增长得慢，十万才够重建第一座殿阁，遥不可及。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李阳送回宿舍，清理残留阴气，再想办法弄明白那句“周家人”是什么意思。
路过一处垃圾桶时，他顺手把空朱砂袋扔了进去。
袋子落地前，里面最后一撮红粉洒出，落在水泥地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小点。就在那粉末触地的瞬间，地面似乎凹陷了一毫米，像是被什么压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
他没注意到。
继续往前走。
李阳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舌尖的青斑也没再扩散。他稍稍放心，脚步加快。宿舍楼五栋就在前方，楼道口的感应灯因动静亮起，照出两人的影子。
刚踏上台阶，李阳突然抽搐了一下，喉咙里滚出一个音节：“……婉……”
陈昭停下。
这不是刚才那女鬼的声音，也不是李阳平日说话的语气。这个字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像是在叫某个他绝不敢想的人。
他盯着李阳的脸。
汗水从额角滑下，流进耳朵。嘴唇仍在动，却没有再发出声音。但陈昭清楚地看到，他的牙关咬得很紧，仿佛在抵抗某种力量的入侵。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掌心。
官印的位置在发热，不是灼热，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温烫，像握着一块刚从土里挖出的暖石。他知道，这不是错觉。
这女鬼还没走干净。
它留下了东西，也许是一缕念，也许是一个标记。而李阳，成了信使。
他推开宿舍楼门，刷卡进入大厅。监控摄像头转动了一下，红灯闪了半秒。他背着李阳走向电梯，按下六楼。
电梯上升时，金属壁映出他们的倒影。陈昭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有一层极淡的灰，像是蒙了尘。而李阳的影子里，脖颈处似乎有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暗痕，正缓缓旋转，如同绳索勒进皮肉。
叮——
电梯门开。
走廊灯光惨白，两侧宿舍门紧闭。他一步步走向604，钥匙插进锁孔时，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门开了。
他把李阳放在床上，脱掉鞋，盖上薄被。床头柜上放着半瓶水和一包薯片，都是李阳睡前常备的东西。他坐到旁边椅子上，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
窗外，城市仍未入睡。
远处高架桥上有车流驶过，灯光划出橙色的线。他盯着那条光带，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荒庙回来这一路，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以前他总会忍不住回头。
怕有人跟着，怕影子多了一个。可今晚，他一次都没回。
因为他知道，回头看也没用。
有些东西，已经不在背后了。它们正从别的方向，慢慢围上来。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
暗金纹路再次浮现，比之前更清晰了一分，像是一道刚刚刻下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