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六十四卦，每一卦皆藏天地至理，贲卦便是其中关于“文饰”与“本质”的精妙寓言。贲卦，下离上艮，离为火，艮为山，卦象恰似山下之火——那跳跃的火焰并非要焚毁山林，而是以柔和的光热映照山石草木，使其轮廓分明、光彩焕发，这便是“文饰”的本义：以恰当的修饰凸显事物本真之美。
贲卦卦辞曰：“亨。小利有攸往。”此句道尽了“饰”的尺度与边界。下卦“离”属阴柔，象征文明、文采；上卦“艮”属阳刚，代表笃实、静止。以柔饰刚，如以文采润饰质朴，以礼仪规范德行，顺应事物发展之理，故能“亨通”。然“小利有攸往”四字，又暗藏警示：修饰之道，仅能带来小的益处，绝不可求其“大利”，更不能以饰代质。
何以言“小利”？因“离”为火，火性炎上，若任其蔓延，脱离“艮”之静止约束，山下之火便成燎原之势，终将烧毁山上草木土石，使原本可饰之物化为乌有。这正如“文明以止”的深意：文明文采，须有节制、懂分寸，止于其所当止，方能与本质相得益彰；若肆意铺陈、无度修饰，便是舍本逐末，本末倒置。
生活中最通俗的例子，莫过于装修房屋。毛坯房四壁空空，确需修饰——刷墙固地，添置家具，是为了让居所更宜居，这是“以柔饰刚”的正用。但总有一些人，将装修变成了炫耀的资本：墙面必用金箔镶嵌，地面非玉石不铺，家具追求名贵稀有，甚至为了所谓的“风格统一”，舍弃实用功能，让客厅大而无当，卧室逼仄难眠。这般装饰，早已脱离了“宜居”的本质，沦为“文过饰非”的闹剧——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华而不实，形胜于质，徒增负担。
待人处世中，此类“重饰轻质”的现象更为常见。有些人将“排场”“面子”“规格”“场面”奉为圭臬：请客吃饭，必选最高档的酒店，点最昂贵的菜品，至于宾主是否尽兴、食物是否合口，反倒成了次要；与人交往，必讲究衣着品牌、豪车名表，以此彰显身份，却不愿在学识修养、品行道德上多下功夫；工作中，汇报材料做得花团锦簇，ppt动画炫酷夺目，内里的内容却空洞无物，数据漏洞百出。
他们为了这些外在的修饰，不惜耗费重金、透支精力，一旦得到旁人几句肤浅的称赞，便沾沾自喜、得意忘形，却不知这“饰”的代价早已远超其价值。过度的文饰，如同给事物裹上了厚重的外壳，不仅会掩盖其本质的光芒，更会让修饰者陷入虚荣的泥沼——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不得不持续投入，最终被“饰”所累，本末倒置。
贲卦之理，说到底，是教人辨明“文”与“质”的关系。文饰是手段，本质才是根本。正如古人所言：“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质之不存，文将焉附？”适度的修饰，能让本质更显光彩；过度的修饰，只会让本质蒙尘。做人做事，当以贲卦为戒，守“文明以止”之度，弃“文过饰非”之虚，方能在纷繁世事中，守住本真，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