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烛火跳了两跳，将陈宫和曹铄的身影拉得长而直。
陈宫从一旁的茶壶里倒出两杯茶水，琥珀色的茶水顺着杯沿滑下，落在白瓷杯中，溅起细小的水花。
“大丞相这一身风尘，怕是连家都没有进，就直奔我这儿来了吧？”陈宫把茶递过去时，目光扫过曹铄衣角沾着的泥点——那是郊野小路的黄土，不是城里的青石板灰。
曹铄双手接过茶，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紧绷的肩背稍稍松了些。
“叔父慧眼，什么都瞒不过您。”他低头吹了吹茶汤表面的浮沫，热气扑在脸上，却没驱散眉宇间的倦意。
陈宫笑了笑，指了指门外：“我见你来得急，已吩咐夫人在厨房里备了几个菜，胡车儿、黄叙他们几个的饭食她也会安排好的，不用担心，你我尽管谈事情就行。”
“那就有劳婶婶费心了。”曹铄这话刚落，就听得院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陈宫的小女儿陈芷端着食盘走进来，盘子里摆着三碟菜：酱色的卤猪肉切得厚薄均匀，翠绿的炒菘菜（小白菜）还冒着热气，最中间是一碗粟米羹，上面撒了把细碎的葱花。
小姑娘把食盘放在案上，脆生生道：“大丞相哥哥，爹爹，快趁热吃吧。”
“时间真快，小芷妹妹都长这么大了，我刚来徐州时，她才刚刚到处跑。”曹铄微微一笑。
“哥哥还记得小芷？”
“当然记得，麻烦你了，小芷妹妹。”
“哥哥，你们吃吧！我出去了。”说完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曹铄和陈宫两人没再说话，各自端起碗筷。曹铄饿了一路，嚼着喷香的猪肉，却没尝出太多滋味——脑子里还转着郡县里那些龌龊事。
不过半刻钟，桌上的饭菜就见了底，他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又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才长长叹了口气：“叔父，这次暗访我才算看清，没有百姓大会盯着，地方上的问题快堆成山了。官员专权、司法徇私，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赶上从前朝廷的腐败了。”
陈宫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落在案头摊开的舆图上，语气沉了些：“这点我们其实早有预见。改革哪有一帆风顺的？这是必经的阵痛期——新规矩刚立，旧习气还没刮干净，权力的空子总有人想钻。”
曹铄点了点头，“权力没有约束，对于华夏百姓来说绝对是灾难。”曹铄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先转向另一个话题，“草原郡县命名如今怎么样了？”
陈宫指尖在舆图上的草原区域点了点，眼里忽然透出些光亮，“草原命名名单，倒有了眉目。按你们报来的方案，草原要划四十个郡、四百个县，往下再设四千个乡、四万个里，大框架已经定了。”
这话里藏着曹铄的心思——有了这套命名，从前内部那些质疑新政的声音，也能压下去不少，同时还能利于下一步改革，人都是自私的，不为名利曹铄是表示怀疑的。
曹铄闻言，精神稍振，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叠整齐的白纸，递到陈宫面前：“这是我在琅琊郡诸县插手司法的经过，都写在上面了。”
陈宫展开白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末了把纸卷往案上一放，语气带着些担忧：“你不该插手这件事的。
百姓大会那边已经收到消息，不出两天，肯定要请你去接受质询。”
他看着曹铄，眼神里多了层复杂的意味，“我更怕的是，你还没适应身份的转变——从前你在徐州，凡事都能一言而决，可如今新政之下，处处要讲规矩、受制衡，这份约束，怕对你也是一种煎熬。”
曹铄手指敲了敲桌沿，语气却很坚定：“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规矩也是我们定的，我们不遵守指望谁去遵守？就算去百姓大会，该说的我也会说清楚。”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两人的话题都绕着“百姓大会”转。
陈宫提到乡一级的议员多是兼职，曹铄点头附和：“这样既能省成本，也合情理——乡里的事本就不多，兼职的议员都是土生土长的百姓，更懂地方需求。”
说到县议员，曹铄又补充道：“县里的议员要从乡议员里选，得是百姓投票选出地票数最高的人，每个乡至少一个名额，人口五千和五千以下的乡给一个名额，每增加五千人就多一个名额。
这些人算半兼职，能领一半俸禄，既能安心做事，也不至于脱离民生。”
陈宫接过话头，指着舆图上的郡县划分：“郡议员就从县议员里挑，一层一层往上选，任期都定五年。只有这样，选出来的人才真能替百姓说话。”
烛火渐渐矮了下去，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曹铄起身告辞时，陈宫送他到院门口，叮嘱道：“百姓大会质询，你要做好准备。”曹铄应了声，转身走进夜色里。
大街上的灯笼还亮着几盏，稀稀拉拉的人影晃过——有收摊的小贩，有巡夜的警察。
曹铄走得慢，脑子里还在复盘方才的谈话，没注意到街角的阴影里，有个人影正盯着他的背影。那人裹着深色的披风，只露出一双眼睛，见曹铄走远，才悄悄缩了缩身子，隐入更深的黑暗里。
曹铄推开家门时，堂屋的烛火正亮得暖融融的。夜风裹着的暖意还没散，就先被一股熟悉的饭菜香裹住——是他爱吃的酱焖鸡，还有甄宓擅长的粟米糕，都用青瓷碗扣着，放在炭炉上温着。
他刚换了鞋，就见丁氏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攥着块刚缝好的小儿肚兜。
老太太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点嗔怪，却没真动气：“你呀，眼里只有那‘大丞相’的差事，就忘了自己还是四个孩子的爹，是玲绮她们三个人的夫君？”
说着，目光扫过他沾着尘土的衣摆，又往炭炉那边挪了挪，“菜热了三回，孩子们等不及睡了，我们几个倒要看看，你今夜还回不回这个家。”
“姐姐快别这么说。”严氏跟着走出来，手里端着杯热茶，递到曹铄手里，“这些年他为了华夏四处奔波，心里装的都是华夏百姓。咱们做家人的，该多体谅才是。”她拍了拍丁氏的手背，眼里满是温和——自女儿嫁给曹铄，她瞧着这孩子一路打拼，非常清楚他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