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峰的办公室宽敞而肃静，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柜，上面摆满了各类精装书籍和文件汇编。王建峰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坐在了待客区的沙发上，这让他与刘泽浩之间的距离显得更近，气氛也少了几分官样文章的疏离。
“泽浩同志，来了，坐。”王建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谢谢书记。”刘泽浩微微躬身，只坐了沙发的浅浅一角，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王建峰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开门见山地说道：“泽浩啊，组织上决定，由你来接任南安县委书记，挑起南安县这副重担。这既是市委对你过去工作的肯定，也是对你未来的一份沉甸甸的期望。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这是标准的开场白。刘泽浩立刻起身，微微欠身，语气铿锵地回答：“请王书记放心，请市委放心！我坚决拥护组织的决定。南安县是我的家乡，能为家乡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我倍感荣幸，也深知责任重大。我一定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
“好，有这个态度就好。”王建峰满意地―点头，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不经意地瞟向窗外老庙山的方向，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南安县现在的发展，机遇很好，但挑战也不小。尤其是老庙山园区，现在是我们市里乃至省里的明星项目，是南安县未来发展的核心引擎。如何处理好县里和园区，也就是‘县园关系’，是你上任后面临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课题。”
刘泽浩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正题来了。
王建峰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回到刘泽浩的脸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园区是市直单位，有它的特殊性。但同时，它也在南安县的行政区划内，接受县里的属地管理，这是组织原则。我们搞发展，既要大胆创新，也要遵守规矩。不能因为项目重要，就把它搞成一个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国中之国’嘛。最近我听到一些反映，说我们管委会的一些同志，专业能力很强，这是好事，但有时候，过于强调自己的专业性，就容易忽略了和地方的沟通协调，容易产生一种‘技术干部的傲气’。这种苗头，不好。”
王建峰通篇没有提一个“杜铭”，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问题的核心，也剖开了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意图。
刘泽浩何等精明，他几乎在瞬间就完全领会了王建峰的潜台词。这哪里是任前谈话，这分明就是一道必答题，考的就是他的“政治悟性”。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积极地、主动地将自己的答案奉上。
“书记，您真是洞若观火，一针见血！”刘泽浩的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愤慨和忧虑的神情，仿佛对王建峰提到的问题感同身受，“您说的这个问题，我在县政府工作的时候，也深有体会！老庙山管委会的有些同志，仗着项目重要，仗着市里支持，确实存在着目无大局、自行其是的情况！土地、环保、安监，这些都是县里的法定职责，他们却总想绕开我们，搞自己的一套。这不仅不利于园区的长远发展，也给我们县里的统筹管理工作，造成了极大的被动和困扰！”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压低了几分，语气却更加坚决：“王书记，我向您表个态。等我上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彻底扭转这种不正常的‘县园关系’！管委会首先是南安县土地上的单位，就必须服从县委的统一领导和监督！我将亲自挂帅，成立专门的督导协调小组，对园区的所有工作，进行常态化的监督和指导，确保他们的一切工作，都在规则和法律的框架内进行！”
说到这里，刘泽浩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一个更大胆、更具深意的想法。他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一丝狠辣和精明的光芒。
“书记，光靠监督，我认为还只是治标。要治本，恐怕还要在管委会内部的管理体制上，动一动手术。”
“哦？”王建峰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老庙山园区，本质上是一个高科技、市场化的项目，核心企业还是家美国上市公司。我们现在用传统的行政干部去管理，有点‘外行领导内行’，也容易出现刚才说的那种‘干部傲气’。”刘泽浩小心翼翼地措辞，“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我们能不能借鉴沿海发达地区的先进经验，在管委会的管理层，推行‘职业经理人制度’？”
他见王建峰没有打断，胆子更大了些：“我们可以面向全国，甚至面向全球，高薪聘请一位有世界五百强企业或大型科技园管理经验的顶尖人才，来担任管委会的具体负责人，也就是cEo。我们给他市场化的薪酬，给他充分的自主权，也给他定下严格的KpI。这样一来，既能提升园区的专业化管理水平，也能从根本上解决‘外行’和‘傲气’的问题。至于现有的干部，比如杜铭同志，能力是有的，我们可以把他平调到其他合适的岗位上，继续为市里做贡献嘛。”
这番话说出来，办公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整改”，而是釜底抽薪式的“换人”！
这个计划的歹毒之处在于，它披着一身“改革创新”、“与国际接轨”的光鲜外衣。它不是因为杜铭犯了错要处理他，而是因为“发展的需要”要“优化”他。这是一个在程序上无懈可击，甚至能得到上级赞赏的阳谋。一旦启动，杜铭就算再有能力，再干净，也只能被“改革”的浪潮，合理合法地卷走。
王建峰的眼中，第一次对刘泽浩露出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赞许。
他原以为刘泽浩只是一把足够锋利、充满怨气的刀，没想到，这把刀还能自己思考，能找到最刁钻、最致命的攻击角度。
“泽浩同志，你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有新意。”王建峰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立刻表示同意，而是用一种高瞻远瞩的口吻说道，“这确实是符合省里关于开发区‘去行政化’改革的大方向的。不过，这件事牵扯很广，需要周密的调研和论证。”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后，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刘泽浩：“这是省里关于优化营商环境的一份最新文件，你拿回去好好学习。你刚才提的那个想法，不要急。等你上任后，先把‘属地管理’这项基础工作抓起来，同时，可以就‘职业经理人’这个课题，牵头搞一个扎实的调研，形成一份详细的可行性报告。到时候，我们再拿到常委会上来，认真研究。”
“我明白了！”刘泽浩双手接过文件，如获至宝。
王建峰的话，虽然说得滴水不漏，但“认真研究”这四个字，已经无异于一张盖了章的通行证。他不仅批准了刘泽浩的“骚扰”计划，更默许了他那个更为致命的“换人”方案。
他等于是在说：放手去做，我给你兜底。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外面的阳光正好。刘泽浩站在市委大院的台阶上，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庄严的办公楼，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年多前，在矿难现场被杜铭当众羞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小舅子被开除的怨气也一直堵在胸口。
现在，复仇的机会，终于来了。而且，他不仅要让杜铭难受，他还要夺走杜铭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狰狞。
杜铭，你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