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的烽烟虽已熄灭,但余烬仍灼,亟待清理。猎宫成了临时的指挥中枢,血腥气混杂着草药味,在初秋的夜风中弥漫不散。
萧景珩的命令一道道传出,迅疾如电。
一队队翎羽军骑兵,手持摄政王手令与宋清辞的将令,连夜驰出西苑,分赴京城各处:封锁二皇子府、曹德安私宅及相关党羽府邸,严禁人员出入,等待清查;控制九门提督衙门及五城兵马司,替换可疑将领,确保京城防务牢牢掌握在手中;传令京郊大营各部主官即刻来见,违者以谋逆论处。
猎宫内的叛军俘虏被迅速甄别。普通兵卒缴械后集中看管,受伤者给予简单救治。头目及萧景瑞、曹德安的心腹死士,则被单独关押,由玄七亲自带人审讯。暖阁周围更是戒备森严,除了萧景珩、宋清辞以及指定的太医、可靠宫人,任何人不得靠近,对外只称陛下受惊需静养。
一夜之间,京城的权力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晨曦再次照亮西苑的山林时,动荡已被强行压下,秩序在铁腕下迅速恢复。百姓们只知昨夜西苑方向似乎有骚动,但具体何事,尚在猜测之中。朝中那些未参与叛乱的官员,则在天亮后接到了摄政王府发出的紧急通告:秋狩遇小股流匪惊扰圣驾,已被平定,陛下安好,今日大朝会取消,各部官员各安其职,不得妄议,不得擅离职守。
承天帝在次日午后方才悠悠转醒,精神萎靡,口齿不清。太医再次诊视后,私下对萧景珩禀报,陛下之疾已入膏肓,兼受惊吓,恐时日无多,今后清醒的时候会越来越少。萧景珩沉默良久,命太医竭尽全力,用好药,务必减轻陛下痛苦。
三日后,京城局势基本稳定,萧景瑞、曹德安一党的核心成员名单及部分罪证也已初步理清。萧景珩决定,护送承天帝回宫,并在宫中举行一次特殊的小规模朝议,彻底了结此事。
回銮的仪仗比来时精简了许多,但护卫极其森严。宋清辞率八百翎羽军精锐全程扈从,银甲森寒,军容肃杀,沿途百姓屏息观望,皆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
紫宸宫偏殿,被紧急召来的宗室亲王、内阁阁臣、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等重臣齐聚。气氛压抑,人人面色凝重。他们或多或少已听闻风声,知道秋狩之事绝非“小股流匪”那么简单。
萧景珩换上了正式的亲王蟒袍,但未戴冠,面色冷峻地端坐于御座之侧临时设下的座椅上。宋清辞则一身翎羽将军朝服,立于武将班首,神色平静,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带逆犯。”萧景珩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殿门开处,已被除去冠带、身戴重镣的萧景瑞与曹德安,被侍卫押了进来。两人皆是一身狼狈,萧景瑞面色惨白,眼神涣散,早已失了往日皇子的骄矜;曹德安则低垂着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但嘴角仍挂着一丝顽固的冷笑。
萧景珩没有给他们任何申辩的机会,示意玄七出列陈述。
玄七声音平板,却将秋狩之变的经过、萧景瑞与曹德安如何勾结、收买部分禁军及西苑守军、假传圣旨、意图弑君篡位、嫁祸摄政王与翎羽将军的阴谋,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一遍,并呈上了初步审讯获得的口供、以及查获的部分往来密信、调动兵符等物证。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殿中众臣听得冷汗涔涔,他们知道二皇子不甘,知道曹德安可能有些首尾,却没想到竟敢如此丧心病狂!
“逆子!阉奴!”一位白发苍苍的宗室老亲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景瑞和曹德安,“尔等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陛下何在?陛下可还安好?!”
“皇叔祖息怒。”萧景珩沉声道,“父皇受逆贼惊扰,旧疾复发,太医正在全力诊治,暂无性命之忧,但需长期静养。”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萧景瑞和曹德安,“至于此二逆……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按《大衍律》,谋逆、弑君,当处何刑?”
刑部尚书出列,躬身道:“回殿下,谋逆大罪,主犯当凌迟处死,夷三族。从犯依情节,斩首、绞刑不等。”
萧景瑞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疯狂:“不!你不能杀我!我是皇子!我是父皇的儿子!萧景珩!你假仁假义,你早就想除掉我了!父皇!我要见父皇!父皇不会让你杀我的!”他挣扎着想要扑向御座方向,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曹德安却忽然发出夜枭般嘶哑的笑声:“哈哈哈……成王败寇,咱家认了!萧景珩,宋清辞,你们别得意得太早!这宫墙之内,见不得光的事儿多了!咱家死了,自然有人记得!陛下……嘿嘿,陛下还能清醒几日?这江山,你们坐得稳吗?!”
“放肆!”内阁首辅厉声呵斥。
萧景珩却摆了摆手,制止了首辅,他冷冷地看着曹德安:“曹德安,你以为你死了,有些秘密就永远石沉大海了?你与柳文正勾结,在当年镇北侯一案中扮演的角色,你真以为天衣无缝?李福的证词,吴道子的供状,还有你司礼监某些旧档的缺失……需要本王一一拿出来,在这大殿之上,当着诸位宗亲重臣的面,再给你理一理吗?”
曹德安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他这才意识到,萧景珩和宋清辞手中掌握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不仅是这次谋逆,更是足以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牵连更多人的陈年旧罪!若当众揭穿,他恐怕连个痛快死法都难求!
萧景珩不再看他,转向众臣,声音斩钉截铁:“萧景瑞、曹德安,勾结谋逆,意图弑君,罪证确凿,天理难容!着即革去萧景瑞一切宗室封号,贬为庶人!曹德安剥夺一切官职、爵赏!二犯并其核心党羽十七人,三日后,押赴西市,凌迟处死!其家产抄没,亲族依律严惩!其余涉案人员,由三司会同宗正府、兵部,严加审讯,依律定罪,绝不姑息!”
“殿下圣断!”众臣齐声应道,无人敢有异议。萧景瑞与曹德安的疯狂行径已触及所有人底线,萧景珩的处置虽然严厉,却合情合理合法。
“此外,”萧景珩继续道,“秋狩之变,逆贼猖狂,幸赖翎羽将军宋清辞,临危不乱,洞察先机,预先部署,更亲率翎羽军精锐及时驰援,浴血奋战,方能力挽狂澜,护得圣驾周全,平定叛乱。此乃不世之功!”
他看向宋清辞,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更深沉的情愫:“宋将军忠勇无双,功在社稷。本王奏请陛下,已获陛下首肯。即日起,晋封宋清辞为‘镇国公主’,享亲王双俸,领京畿卫戍副使,与摄政王府共理京畿防务。其麾下翎羽军,扩编至两万,为京营核心,专司卫戍京师及应对突发变故。”
镇国公主!京畿卫戍副使!与摄政王共理防务!翎羽军扩编!
这一连串的封赏与授权,分量之重,前所未有!不仅彻底确立了宋清辞超然的地位与兵权,更将她和萧景珩在政治与军事上紧紧捆绑在一起,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殿中众人心中震撼,却也明白,经此一役,若非宋清辞与翎羽军,后果不堪设想,如此封赏,虽有破格,却无人能提出异议。更何况,皇帝病重,摄政王代行天子之权,其意志便是朝廷的意志。
宋清辞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清越:“臣,谢陛下天恩,谢殿下信任!必当竭尽全力,护卫京畿,效忠朝廷!”
萧景珩亲自上前,虚扶她起身。两手相触的瞬间,温暖而坚定。
“此件事毕,诸卿且退,各安职守,稳定朝局。”萧景珩环视众人,“父皇养病期间,朝政由本王暂摄,军务及京畿防务,由镇国公主协理。望诸卿同心协力,共渡时艰,勿负圣恩。”
“臣等遵旨!殿下千岁!公主千岁!”
众臣躬身退下,偏殿内只剩下萧景珩、宋清辞以及侍立一旁的玄七。
喧嚣散去,寂静降临。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
萧景珩看着宋清辞,目光深邃,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唤:“清辞。”
宋清辞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看到了那里面深藏的疲惫、后怕、庆幸,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情意。秋狩的血战,生死一线的并肩,让许多原本朦胧的情感变得无比清晰而炽热。
“景珩。”她轻声回应,没有用尊称。此时此刻,她只想叫他的名字。
萧景珩心头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清辞,”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这江山,这朝堂,比我们想象的更险恶,更冰冷。但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宋清辞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深情,心中最后一丝因身份、权谋而设的藩篱,轰然倒塌。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她应道,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我会一直在。”
无需山盟海誓,无需甜言蜜语。这一句“我会一直在”,便是风雨同舟、生死与共最重的承诺。
玄七悄无声息地退至殿外,轻轻掩上了门,将这一方静谧与相握的温暖,留给了历经劫波、终于彼此敞开心扉的两人。
殿内,夕阳的最后一抹金光,将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叛乱的血色已被洗去,权力的基石已然夯实,而两颗历经磨难的心,也终于紧紧靠在了一起。
携手,方能定鼎这万里江山。
而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