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美兰的视线掠过丈夫顾建军绷紧的脸，扫过陈建华深思的表情，最终，再一次迎上了龙金彪的目光。
“龙爷，您在鹏城有人脉，有通天的关系，能为我们的厂子遮风挡雨，这是您的本事，没人比得了。”
“但工厂要怎么管，技术要往哪边走，这些您并不擅长。”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多要这百分之一，不是为了从您口袋里多掏那点钱。”
“我要的，是一个名分，一个能让所有人闭嘴的权力。”
“我要让厂里上上下下，从管生产的到扫厕所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经营和技术上，这个厂，只听我一个人的！”
“我的话，就是命令，必须执行，没有条件可讲！”
赵美兰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只有这样，我才能向您保证，我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录音机造出来，推向市场，打垮所有挡路的对手！”
“我拿五十一的利润，就意味着我承担五十一的风险。”
“项目要是黄了，亏了钱，我赔大头。”
话音落下，满室死寂。
这些话里没有情绪，没有讨好，只有冰冷、严密的商业逻辑。
顾建军彻底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这才明白，原来生意还能这么谈，那百分之一的股份，根本不是钱，是能号令三军的帅印！
龙金彪也沉默了。
他那双看过太多风浪的眼睛里，此刻正剧烈地翻涌着。
他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个女人，竟然想把手伸到他的地盘上，要当家做主！
这股被冒犯的怒火刚窜起来，就被另一种更陌生的情绪浇灭了。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如此直白，如此大胆，却又该死的有道理。
一个队伍，只能有一个头。
他想起自己刚到鹏城，在码头带着兄弟们抢地盘的日子，只要队伍里有两个声音，那场架就必输无疑。
这个理儿，到哪都一样。
赵美兰，她不是在跟他抢钱。
她是在跟他要兵权！
她要当这个新项目的，唯一的，最高的统帅！
这个女人……她的心，她的眼界，比他想的要大太多了！
龙金彪忽然想通了。
之前那个只要三成，姿态放得极低的赵美兰，和眼前这个为了百分之一的控制权，寸步不让的赵美兰，根本就是一个人。
之前的退让，是为了换取入场的资格！
现在，她手里攥住了“陈建华”这张王牌，立刻就掀了桌子，要重新定规矩，拿回她认为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
好狠的手段！好深的城府！
龙金彪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并不高大的女人，却感觉她身上正散发着一种灼人的光。
他感觉到了威胁，一种被挑战的寒意。
可紧接着，这股寒意就化成了一股滚烫的激流，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跟这样的人联手做事，才叫他妈的过瘾！
“哈哈……哈哈哈哈！”
龙金彪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雄浑，震得桌上的杯盘嗡嗡作响。
“好！说得好！”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茶水四溅。
“赵女士！你说的没错！一个厂子，就他妈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
龙金彪豁然起身，几步走到赵美兰面前，伸出那只布满厚茧却格外有力的大手。
“我龙金彪这辈子，要么不干，要干，就干最大的！”
“从今天起，你，就是龙王录音机厂的赵总！”
“这个厂，你说了算！”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就按你说的，五十一，四十九！”
“我龙金彪，跟着你干！”
龙金彪在鹏城道上的名声，是拿命换来的。
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他说出的话，就是规矩。
所以，当他宣布录音机厂由赵美兰控股百分之五十一时，即便身边最信任的福伯都变了脸色，也无人敢当面质疑。
但，凡事总有例外。
这个例外，就是龙金彪最宠的小儿子，龙傲昆。
三天后，龙家大宅。
一场专门为录音机项目召开的家族内部会议上，龙金彪意气风发地宣布了合作方案。
他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时髦喇叭裤、花衬衫，头发烫得像鸟窝的年轻人，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龙傲昆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龙金彪的鼻子就嚷嚷开了。
“一个北边来的外地娘们，她凭什么？凭什么她拿大头？我们龙家出钱出人出关系，出了事还得我们去平，到头来，我们成了给她打工的？”
“这厂子，到底姓龙，还是姓赵？！”
他这一嗓子，让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龙金彪的大儿子龙傲雄眉头紧锁，扯了下弟弟的衣角：“傲昆，闭嘴！怎么跟爸说话呢？”
“哥你别管我！”龙傲昆一把甩开他的手，像头被激怒的公牛，“我就是不服！那个姓赵的女人我见过，一脸精明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转向龙金彪，满脸的痛心疾首。
“爸，你忘了咱们是怎么发家的？在鹏城这块地上，咱们靠的是兄弟，是拳头！不是什么狗屁技术！她画几张图，动动嘴皮子，就拿走一半多的钱，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没了我们龙家给她撑腰，她那破厂子开不了三天就得让人给砸了！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骑到我们头上拉屎？”
龙傲昆的话，又粗又直，却说出了不少龙家亲戚的心声。
他们都是跟着龙金彪打天下的元老，骨子里信的就是谁拳头硬谁有理。
一时间，客厅里嗡嗡的议论声再起。
“是啊大哥，这事儿……是不是太草率了？”
“金彪，傲昆说话难听，但理是这个理，不能让外人骑脖子上啊。”
龙金彪始终没说话。
他就那么安稳地坐在太师椅上，端着他的紫砂壶，慢条斯理地吹着茶叶，好像满屋子的嘈杂都与他无关。
直到所有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所有目光都重新聚焦在他身上，他才缓缓放下茶杯。
“说完了？”
他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龙傲昆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底发毛。
龙傲昆被他看得脖子一缩，但还是梗着脖子嘴硬：“没说完！总之，我不同意！想让我服气，除非那个姓赵的滚蛋！”
“啪！”
一声脆响。
是龙金彪将茶杯重重顿在红木茶几上发出的声音。
他没发火，只是看着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小儿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个家，现在，还是我龙金彪说了算。”
“我说她行，她就行。我说分她五十一，那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龙家人。
“跟着我过了几年好日子，把你们的脑子都过成浆糊了？”
“拳头？”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声冷笑，“拳头能当饭吃一辈子？现在是什么年代？满大街‘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牌子，都戳瞎了你们的眼？”
“我龙金彪，在码头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能挣多少？几十万？撑死了！”
“可人家赵女士，一个小小的电子表，一个礼拜，净赚一万二！你们谁有这个本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
“录音机呢？本钱五十，转手卖三百！这不是做生意，这是抢钱！比我们当年拿刀抢地盘来钱快！还干净！”
“你们就看见她拿了五十一，怎么没看见，那能下金蛋的方子是她拿出来的？”
“那个叫陈建华的技术大拿，是她三言两语，就从国营大厂里给咱们挖过来的？”
“她要那百分之一，是要替我们龙家去冲锋，去啃最硬的骨头！她要是没这个权力，厂子乱成一锅粥，到时候别说赚钱，你们把裤衩当了都不够赔的！”
龙金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最后吐出几个字。
“一群鼠目寸光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