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庄的血色硝烟,并未直接飘到天山之巅的天下会总坛,但那股无形的压抑感,却如同盛夏暴雨前的低气压,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雄擎岳这几天过得有些心神不宁。自那日校场点兵后,他便再没听到关于霍家庄的任何确切消息。雄霸依旧是那副深不可测的模样,每日处理帮务,考校他的武功学问,甚至偶尔还会带他去湖心小筑看看幽若,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但雄擎岳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秦霜师兄离寨数日未归,总坛内的守卫似乎也森严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他尝试过向文丑丑打听,但那老狐狸总是打着哈哈,用些“帮主神机妙算,一切尽在掌握”、“小少爷安心练功便是”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心声开始)
“急死个人了!霍家庄到底怎么样了?步惊云有没有活下来?老爹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还是说……结果并不理想?不应该啊,按照老爹的算计,应该万无一失才对……”
(心声结束)
他内心的焦灼,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炖,煎熬无比。一方面,他同情步惊云和霍家庄无辜者的命运,另一方面,他又隐隐期盼着雄霸的计划成功,至少这样,步惊云的仇恨不会直接指向天下会,未来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又过了两日。
这天下午,雄擎岳正在自己的小院里,对照着一本《基础经脉图解》,笨拙地尝试引导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内息。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风尘仆仆的秦霜,正大步流星地穿过月洞门,朝着雄霸书房的方向走去。秦霜的脸色有些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更让雄擎岳心头一跳的是,在秦霜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陌生的孩子!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年纪,比雄擎岳略高一些,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浆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但那一头凌乱的黑发,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死寂沉沉的冰冷气息,却让雄擎岳瞬间屏住了呼吸。
步惊云!
一定是他!
雄擎岳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活下来了!真的被老爹(或者秦霜)救下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几步,看得更清楚些,但那孩子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在经过小院时,猛地抬起头,朝着雄擎岳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一眼,让雄擎岳如坠冰窟。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与好奇,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黑暗。那里面盛满了滔天的仇恨、刻骨的绝望,以及一种对全世界、包括对他自己的冰冷漠然。仿佛他整个人,已经从内部被那场大火和鲜血彻底烧毁、冻结,只剩下一个承载着仇恨的空壳。
步惊云的目光在雄擎岳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瞬,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根杂草,随即又低下头,默默地跟着秦霜走远了。
雄擎岳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步惊云那绝望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心理。他原本以为,只要改变了仇恨的对象,步惊云的命运就会有所不同。但现在他明白了,有些创伤,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抚平的。失去一切的血色记忆,已经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这个年幼的灵魂深处。
(心声开始)
“怎么会……这样……他的眼睛……完了,这下步惊云算是彻底‘黑化’了。就算他知道是无双城动的手,可这种经历……老爹,你真的能驾驭得了这样一匹充满毁灭欲望的孤狼吗?”
(心声结束)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那个沉默寡言、出手狠绝的“不哭死神”,正在这绝望的土壤中,悄然孕育。
雄霸书房。
秦霜躬身行礼,语气沉稳地汇报着:“师尊,弟子奉命驰援霍家庄。抵达时,无双城贼子正在行凶,霍家庄……已遭重创,霍庄主及其家眷……尽数罹难。弟子率部击溃了无双城人马,擒杀其头目三人。在清理现场时,于一处柴房内,发现了这个孩子,他是霍庄主的义子,名叫步惊云,是庄内……唯一的生还者。”
雄霸端坐案后,目光平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视线,越过秦霜,落在了那个静静站在书房中央,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身上的血腥气和绝望味,隔着几步远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嗯,做得不错。”雄霸淡淡开口,听不出喜怒,“霜儿,一路辛苦,下去休息吧。此番你立下大功,为师自有赏赐。”
“谢师尊!此乃弟子分内之事!”秦霜再次行礼,担忧地看了一眼步惊云,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雄霸与步惊云,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沉重压抑。
雄霸缓缓站起身,走到步惊云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但步惊云依旧低着头,身体微微紧绷,像一只受惊却又强自镇定的小兽。
“抬起头来。”雄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步惊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
当雄霸对上那双死寂、仇恨、却又空洞无比的眼睛时,即便是他,心中也微微一动。这孩子的资质,果然如岳儿“心声”所言,乃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但这心性……已被彻底扭曲。是一把绝世好剑,却也极易伤主。
“你叫步惊云?”雄霸问道,语气听不出丝毫怜悯,更像是一种审视。
步惊云嘴唇紧抿,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用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雄霸。那眼神里,有警惕,有怀疑,还有一丝隐藏得很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力量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