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环区的石板路踩着还是硌脚，缝隙里积着黑乎乎的泥水，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啪叽”声。维洛克穿过狭窄的街巷，劣质魔药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混着地下排污渠的腐臭，二十一年没闻，倒有点熟悉了。
几个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的年轻学徒蹲在墙角，围着地摊上三瓶浑浊的药剂激烈地讨价还价。
维洛克从旁边走过，左眼的衰败视觉扫过那三瓶药剂。淡绿色的液体里悬浮着絮状沉淀，能量反应微弱且杂乱。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前面路口拐出来三个学徒。
袍子颜色是深灰，近乎黑色，胸口别着铁砧徽章。领头那个右臂是金属义肢，从肩膀到手掌都是暗沉合金，肘关节随着步伐发出“咔—咔—”的响声。手背上嵌着三颗能量晶体，闪着浑浊的黄光。
三人并排而走，几乎占据大部分主要街道空间。
维洛克没停，他保持着原来的步速。
距离缩短到两米。
领头的学徒抬起金属手臂，手掌张开。“让路。”声音粗哑。
维洛克停下脚步。
他抬起左手，灰白色的五指在昏暗街巷光线下展开，皮肤下的灰色纹路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小臂。他没说话，甚至没看对方的脸，只是静静举着手。
空气凝固了三秒。
街边的嘈杂声似乎都低了下去。远处药摊上的争论停了，几个路人停下脚步。
领头的学徒盯着那只手，喉结上下滚动一次。他的金属义肢还举在半空，他快速侧身，让出大半的空隙。后面两个学徒也跟着挪开，眼睛盯着地面。
维洛克从中间走过。
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很清晰，一步一步，节奏平稳。走出十几米后，他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交谈：
“那是谁……”
“左手……灰白色的……是‘死寂手’。”
“他回来了？”
声音迅速远去，维洛克没回头。
灰烬主塔依旧矗立在视野尽头，深灰色塔身在午后阳光下泛着金属冷光。二十一年了，时光没在它表面留下任何痕迹。
他走到主塔侧面一座附属塔楼前。这是导师伊莉雅的独立实验室所在，塔身比主塔矮一半，外墙刻满流动的星纹。
伸手按在门边的星纹上。符文亮起，淡蓝色光晕扫过手掌。维洛克感觉到熟悉的刺痛感——很轻微。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螺旋上升的石阶。
塔内空气清冷，有股特殊的味道，他往上走，脚步声在封闭空间里产生轻微回响。
第三层，实验室的门虚掩着。
维洛克推开门。
伊莉雅背对着门站在工作台前，深蓝色长发用一根星纹银簪束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皮肤上有极淡的银色光点。她穿着深紫色长袍，右手握着一支水晶笔，笔尖悬在一块巴掌大的秘银板上，正刻画着符文。
维洛克在门口停下。
伊莉雅没转身，笔尖继续移动。“进来。”她的声音平静，“把门带上。”
维洛克走进实验室，反手关上门。房间里的声音瞬间被隔绝，只剩下星象仪齿轮转动的轻微“咔哒”声。
伊莉雅画完最后一笔，银色符文在秘银板上完整亮起，持续三秒后缓缓暗淡。她放下水晶笔，转过身。
银灰色的眼睛看向维洛克，瞳孔深处有细小的光点在缓慢旋转。
她的目光在维洛克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落在他左手上。
“坐。”她指了指工作台旁的高背椅。
维洛克坐下，左手放在膝盖上。灰白色的手指在实验室冷白光线下显得格外突兀。
伊莉雅也在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二十一年。”她开口，“比我预计的早。”
“失败了。”
“几次？”
“四十七次。”
伊莉雅微微点头，目光仍落在他左手上。“侵蚀稳定了？”
“完全固化。蔓延停止在左肩。”
“信标呢？”
“沉寂。同步率归零。”
简短的问答。实验室里安静了几秒。
伊莉雅靠回椅背，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了两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维洛克看向工作台右侧的符文刻录机。第三层刻刀正在金属表面移动。“先处理些事。”他说，“然后……还没想好。”
“给你两个建议。”伊莉雅说，“留校任教，带新学徒，换稳定资源。或者去游历，继续寻找晋升的机会。”
维洛克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左手，看着灰白色的五指。“我……还有机会晋升吗？”他的声音很低，“连在那个地方都……”
四十七次。每次都在最后关头崩溃。
伊莉雅盯着他的眼睛，银灰色瞳孔里的星云旋转速度加快了些。“还记得我给你说的晋升三要素吗？”她问。
“知识，实力，运气。”
“对。”伊莉雅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你现在缺的不是知识和实力。云顶峰二十一年，四十七次尝试，你的精神力强度和能量掌控力早就远超普通三级学徒极限。你缺的是运气——或者说，缺的是‘契机’。”
她顿了顿，继续说：“云顶峰确实是晋升宝地，但不是唯一的路。巫师之路从来不止一条，有的人在绝境中顿悟，有的人在游历时撞见机缘。或许你的运气不在那个地方。”
维洛克没说话。他想起在云顶峰最后三年尝试的那些极端方案，最后都放弃了。不是怕死，而是理性计算显示成功率太低。
伊莉雅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另一侧的储物架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深灰色卡片。她走回来，把卡片放到维洛克面前的桌面上。“三百积分卡，不记名的。游历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
维洛克拿起卡片。触感冰凉，边缘锋利。他注入一丝精神力，卡片表面浮现出淡蓝色的数字：300。
“谢谢。”他把卡片收进怀里。
“不用。”伊莉雅重新坐回椅子上。她银灰色的眼睛看着维洛克，目光深处有些复杂的东西。“你是我带过的学徒里，走得最远也最偏的一个。大多数人在你这个阶段，要么放弃了，要么选择安稳度过余生。你还想继续往前走。”
她顿了顿，语气稍微软了点：“如果真的找到路了，偶尔传个消息回来。不用多，几个字就行。”
“我会的，导师。”
伊莉雅点点头，重新拿起那支水晶笔，笔尖在指尖转了一圈。“那就去吧。”
维洛克起身。椅子腿在石质地板上刮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
伊莉雅已经背对着他，笔尖落在新的秘银板上，银色线条开始延伸。她的背影在实验室冷白光线下显得很瘦，但脊柱挺得很直。
维洛克推开门，走下螺旋楼梯。
塔外的阳光斜照过来，有些刺眼。
他站在塔楼投下的阴影里，抬起左手。灰白的五指在阳光下泛着哑光，皮肤下的纹路在光照下显得更加清晰。
二十一年了。
是时候去见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