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纪元103年，退休前15天**
托马斯·韦德感觉自己苍老的、被工作榨干的灵魂终于嗅到了一丝自由的甜味。，整整90多年，他像一头被拴在云天明知乎谜语和太阳系破事上的老牛，埋头苦干，唯一的盼头就是墙上的电子日历上那个不断减少的数字。
还有十四天。十四天后，他就能彻底告别这该死的“花园”，告别永远批不完的报告，抓不完的内奸，吵不完的架，还有云天明和三体人那让人脑浆沸腾的对话。他甚至已经在木卫三上看好了一个小院子，准备种点真正属于自己、而不是被监控的植物，每天最大的烦恼应该是浇多了水还是浇少了水。
就在他几乎要提前开始庆祝时，云天明——那个似乎永远在思考宇宙真理的老板——居然主动找到了他。
“韦德，”云天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这90几年，辛苦了。”
韦德心里咯噔一下，警惕起来。云天明主动说人话，准没好事。通常接下来就是要去听更高级的天书或者处理更棘手的烂摊子。
“根据规定，你还有14天年假。”云天明递过一个数据板，“批了。去休息吧。”
韦德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年假？这东西存在于《员工手册》里，但在他记忆里就跟传说中的凤凰一样，只听说过，没人见过。云天明居然主动给他批了？还是在他马上要退休的时候？
*“有阴谋。”* 老保安的直觉在他脑子里尖叫。但……14天的假期！真正的、不用担心突然被警报叫醒的假期！诱惑太大了。
“老板，你……”韦德难得地有点迟疑。
“去吧。”云天明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可以称之为“温和”的表情，“这是你应得的。”
**天堂般的14天**
韦德几乎是逃离了“花园”。他去了木卫三，真的住进了那个小院子。他睡了整整两天，然后开始尝试那些只在报告里读过的“休闲活动”：看一场没有教育意义的电影，读一本纯粹浪费时间的小说，在不需要空气过滤器的公园里散步。他甚至开始觉得，退休生活或许真的像看起来那么美好。
**退休日
14天后，韦德精神焕发——至少看起来比之前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好多了——回到了“花园”。他是来办最后的手续，领取他的退休证明和（他希望是）丰厚的退休金的。他甚至难得地对遇到的同事点了点头。
云天明在观测厅等他。表情……有点难以形容。
“手续办完了？”韦德心情颇好地问。
“跟我来。”云天明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一条韦德很少进入的通道。
韦德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但还是跟了上去。他们来到一扇不起眼的门前，打开后，里面是一间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房间，只有一张白色的医疗床和一些基础的注射设备。一点也不像“花园”其他地方那样高科技感十足。
“这是？”韦德皱起眉头，警惕性拉满。
“一份退休礼物。”云天明拿起一个装着无色透明液体的小型注射器，“一种特殊的补充药剂。算是……对你这么多年辛苦工作的额外奖励。注射完，你今天就下班了。”
*“补充药剂？”* 韦德盯着那管液体，心里的警报响成一片。云天明会这么好？还额外奖励？他怀疑这里面是不是什么新型号的监控机器或者精神控制剂。
“必须打？”韦德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云天明用了那个万能的、无法反驳的理由，眼神平静无波，“对你只有好处。打完，你就自由了。”
自由。这个词最终战胜了警惕。也许……老板终于良心发现了？也许这是某种能让他晚年更健康的基因优化剂？韦德咬了咬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躺上了医疗床。
冰凉的液体注入静脉，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几秒钟后，注射完成。
韦德坐起来，感觉……好像没什么不同。他看向云天明，准备说点告别的话。
就在这时，云天明开口了，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好了，现在你可以继续回来上班了。”
韦德：“……？”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细胞端粒酶逆生长激活剂，配合基因表达空白选择性逆转录录，”云天明平静地解释，仿佛在描述一杯水的成分，“它能有效地将你的生理状态回溯并锁定在某个巅峰阶段，并极大延缓后续的衰老进程。简单来说，它让你……嗯，理论上还能再活至少一千年。”
韦德的大脑处理这段信息花了足足十秒钟。当那巨大的、荒谬的、恐怖的含义终于砸进他意识里时，他的脸色从红润瞬间变得惨白，然后又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涨红。
“你……你他妈的说……什么？！”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声音因为震惊和暴怒而扭曲嘶哑，“一千年？！！”
“是的。”云天明点了点头，甚至补充了一句，“所以，你只需要再坚持工作九百九十九年左右，就可以真正退休了。考虑到技术进步，也许到时候退休年限还会延长，但那是后话了……”
“九百九十九年？！！”韦德彻底崩溃了，积压了一百年的疲惫、怨气、愤怒在这一刻如同超新星般爆发出来，“云天明！我操你大爷！你他妈玩我？！这就是你说的下班？！这就是他妈的奖励？！我去你妈的‘计划’！老子不干了！现在！立刻！马上！老子要退休！！”
他咆哮着，几乎要扑上去掐死那个一脸平静的混蛋。
云天明只是微微侧身，躲开他的唾沫星子，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韦德，你的安保系统权限最高，无人可以替代。‘花园’和‘巨环’需要你。太阳系……也需要你。这是必要的牺牲。”
“必要个屁！你怎么不给自己打一针然后自己来干？！找别人！找个能活一千年的傻子来！”
“别人……我不放心。”云天明看着他，眼神深邃，“而且，这项技术……目前成本极高，只成功了一例。”
“所以我就活该倒霉成了你那个小白鼠？！还要给你打一千年的工？！”韦德气得浑身发抖，感觉刚刚注射进去的不是长生药，是无穷无尽的加班诅咒。
“退休金会按比例累积，利息很可观。一千年后，你会是太阳系最富有的人。”云天明尝试用利益诱惑。
“老子要钱有屁用！老子要睡觉！要休息！要没人烦我！”
“那么……为了人类文明的存续？”云天明换了个角度，语气甚至带上一丝……调侃？
“滚蛋！文明存续关我屁事！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老死！这他妈有什么错？！”
无论韦德如何咆哮、怒骂、甚至试图威胁，云天明总是能用那种平静的、理性的、甚至有点无辜的语气把他堵回去。用“计划”，用“责任”，用“无人可替代”，用“技术限制”，用那张仿佛永远智珠在握的脸。
最终，骂累了、也绝望了的韦德，像一只被抽空了力气的破布口袋，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他看着自己似乎真的变得更有力的双手，感觉着体内那股该死的、蓬勃的、象征着还要被奴役九百九十九年的生命力，欲哭无泪。
云天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罕见的动作此刻感觉像死神在打招呼——语气“温和”地说：“欢迎回来，韦德。安保中心积压了不少报告，需要你处理。”
韦德抬起头，看着云天明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这个冰冷的、简陋的注射室。
他仿佛看到，未来九百九十九年，无数个像今天一样操蛋的日子，正排着队，狞笑着向他走来。
“我……日啊……”他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无力的咒骂。
然后，认命地、步履蹒跚地（尽管他的身体已经重获青春），朝着那个他以为永远告别了的安保中心走去。
地狱的大门，不仅没有关闭，反而刚刚敞开，而他的刑期，长得令人绝望。
…韦德感觉自己每一根新生的、充满活力的血管都在愤怒地跳动，那蓬勃的生命力此刻感觉像是一种恶毒的诅咒。云天明那句“欢迎回来”像丧钟一样在他耳边回荡。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那间该死的、简陋得像个骗局的注射室，厚重的舱门在他身后滑上，仿佛隔绝了他与退休生活最后的一丝联系。
“一千年……九百九十九年……”他喃喃自语，然后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一声响彻无菌走廊的咆哮：“**一千年啊！！！**”
一个路过的年轻科学家吓得手里的数据板差点掉地上，惊恐地看着这位平日里如同冰山、此刻却面目狰狞的安保主管。
“看什么看？！”韦德猛地瞪过去，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能点燃对方的白大褂，“没看过被卖了999年长工的奴隶吗？！滚！”
科学家连滚带爬地跑了。
韦德开始沿着走廊向安保中心走去，脚步沉重得像是戴着一万年的镣铐。他一边走，一边无法控制地大声咒骂，根本不在乎谁听见。
“云天明！我*****！你个天杀的老骗子！谜语人！刽子手！”
“下班？！下他娘的地狱班！”
“奖励？！这他妈是宇宙级工伤！是终极剥削！”
“细胞端粒酶……逆生长……我去你？的基因表达空白！你怎么不给自己表达一下良心？！哦对了，你？？？根本没有那玩意儿！”
“九百九十九年……报告……内奸……小偷……还有那俩天杀的谜语人会议……无穷无尽……永世轮回……”
他越想越绝望，越想越气，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合金墙壁上。砰的一声闷响，墙壁没事，他的拳头——那该死的、充满年轻活力的拳头——传来一阵痛感，提醒着他这操蛋的现实不是噩梦。
极致的愤怒之后，一股更深沉、更痛苦的悔恨涌了上来。他停下脚步，靠在墙上，仰头对着天花板那冰冷的灯光，像是要向某个不存在的神明控诉，声音里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懊恼：
“我当时为什么不炸了你？！啊？！为什么？！”
“当年在飞船里面……看到你那艘破破烂烂的飞船飘过来的时候……我就该下令！开火！把它变成宇宙尘埃！！”
“我他妈为什么就脑子抽了？！为什么非要相信你这家伙能带来什么狗屁情报？！为什么非要拦着那些想开枪的蠢货？！我才是那个最蠢的蠢货！！”
“情报？！啊？！就换来这个？！换来给你当一千年的看门狗？！换来这永无止境的加班地狱？！”
“我恨啊！！我当时就应该一炮轰过去！一了百了！也好过现在这样……永生永世给你打工！！”
他几乎是在嘶吼，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自嘲。几个原本想经过这条走廊的工作人员，听到里面的动静，都明智地选择了绕路。
发泄了很久，直到嗓子都有些嘶哑，也许是第二天也许是更久，那股疯狂的劲头才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绝望和疲惫。哪怕身体充满了力量，他的灵魂也已经被抽干了。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抓乱的制服，脸上恢复了惯有的、死寂般的冰冷，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属于千年刑徒的麻木。
他迈开脚步，继续走向安保中心，每一步都像走向自己的断头台——只是这个断头台落下需要999年。
推开安保中心的大门，所有下属都正襟危坐，显然早已听到或收到了风声，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敢抬头看他。
韦德走到自己的指挥席前，看着那块堆积如山、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的全息报告列表。
他沉默地站了几分钟。
然后，他狠狠地、用一种几乎要坐穿地板的力道，坐了下去。
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深吸一口气，用冰冷刺骨、毫无波澜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都愣着干什么？报告。”
“第一个，哪个区的混蛋又偷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