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的不欢而散，让陈宇心头像是压了块石头。
是夜，月朗星稀，他独自一人坐在寨子后方一块高耸的巨石上，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漆黑山影，怔怔出神。
凉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
他不禁想起了前世的老家，那个同样闭塞的小山村。
那里何尝不是弥漫着类似的论调？
“读书有啥用？认得几个字会算账不就得了？早点出去打工挣钱才是正经！”
“你看那谁家娃，大学读完不还是给人打工？还不如初中毕业就进厂的那个赚得多！”
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多少小伙伴初中甚至小学没念完就辍学，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将青春消耗在流水线上。
所幸他的父母还算开明，咬牙供他读完了大学，让他在那座名为“圳城”的都市里有了一席之地。
可直到穿越前，他何尝不曾后悔，当年没有更努力地学好数理化，那些看似枯燥的公式定理，或许能在另一个时空成为安身立命的根本？
还好，有豆包……成了他在这陌生时代最大的依仗，但也更让他深知系统化知识传承的可贵。
“一个人坐在这里吹风，也不怕着凉？”
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陈宇的思绪。
他回头，只见凌飞燕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近前，月光为她清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
她轻轻一提裙摆，在陈宇身旁坐了下来，动作自然，并无寻常女子的忸怩。
“还在为今日议事堂的事生气？” 凌飞燕侧过头，小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陈宇摇摇头，目光依旧投向远山：“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力感。”
凌飞燕沉默片刻，轻叹一声：
“我明白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寨子里这些人，几十年来过的都是刀头舔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让他们一下子理解读书明理、投资未来这样长远的事，确实太难。我这个大当家，很多时候也不能光靠强压，需得顾及人心。”
陈宇转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优美而坚定，但眉眼间也难掩一丝疲惫。
他心中了然，她一介女流，要镇住这偌大的山寨，让贺强、鲁成这些桀骜不驯的汉子俯首听命，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或许，很多人仍是看在已故老寨主的余威面上，才对她保有表面的恭敬。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夜风掠过山林的簌簌声响。
过了一会儿，凌飞燕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真实的困惑：
“陈宇，我……其实幼时也随着母亲认过一些字，读过《女诫》、《千字文》，也会些简单的算术。可我始终不太明白，在这乱世之中，读书，除了能让人不做睁眼瞎，究竟还有什么大用？那些圣贤道理，能挡得住官兵的刀剑，还是能填饱饥饿的肚肠？”
陈宇迎上她疑惑的目光，知道这是她内心的真实困惑，也是整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困惑。
他思索了片刻，组织着语言，缓缓说道：“大当家，读书，其实只是表象。教育和知识的传承，才是本质。在我老家...”
他顿了顿，差点说漏嘴，赶紧修正：“或许……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当下读书人学的那些诗词歌赋、之乎者也，确实显得有些迂阔，不切实际。但那是因为教学内容本身出了问题。如果，我们所教所学，不仅仅是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呢？”
“比如”，陈宇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我们可以教物理。”
“物理？”凌飞燕眨眨眼，这个词汇对她来说无比陌生。
“对，物理。就是探究这世间万事万物运行的根本道理。”
陈宇伸手指着天上的月亮：“比如，为什么月亮会绕着咱们脚下的大地旋转？为什么水往低处流？为什么杠杆可以撬动巨石？为什么弓箭射出去是抛物线而不是直线？这些背后，都有其规律，这就是物理。”
凌飞燕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惊奇，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些司空见惯的现象。
陈宇继续道：“再比如，我们可以教化学。”
他不等凌飞燕发问，便直接举例，“还记得不久前，寨中几乎全体中毒那件事吗？”
凌飞燕神色一凛，那次的凶险她记忆犹新。
“那毒物，其性理、相克相生之道，便属于化学的范畴。”
陈宇的声音沉静下来：
“当时若我不在，或者我也不懂其中关窍，后果不堪设想。但这种事情，在我的家乡……算是很常见的知识，很多人都有基础的处理能力。这不是某个人的独门秘法，而是可以世世代代相传、让每个人都能够学习的公开知识。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它能让一个人，甚至一个群体，避免无知的灾难，掌握改变处境的能力。”
他最后看向凌飞燕，语气诚恳而带着一丝期许：“我主张办学，不仅仅是为了认字算数。是希望有一天，即便我离开了，寨子里也能有人懂得这些道理，能带着大家，找到更好的活法，不再仅仅依靠刀剑，过着朝不保夕、刀尖舔血的日子。”
凌飞燕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极其认真地盯着陈宇看了很久，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清他灵魂的来处。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四周静寂，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陈宇，我越来越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与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陈宇心中一紧，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只能报以沉默。
凌飞燕似乎也没指望他能回答，她转过头，重新望向远处的黑暗，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份决断：
“办学堂，困难重重。但我信你。我会尽力去说服鲁大叔、贺强他们。至于钱粮……”
她顿了顿，“我会从我自己的份例里，留下必需的开销，其余的都拿出来，支持你办这件事。愿意送孩子来学的，我们欢迎。实在不愿意的，我也无法强求。
你看……这样可好？”
听着她这番话语，感受到那份超越时代局限的理解和毫无保留的支持，一股暖流悄然涌上陈宇的心头。在这孤寂的异世月夜，显得尤为珍贵。
“好” 陈宇重重点头，心中郁结散去了大半，“多谢大当家。”
凌飞燕微微一笑，站起身：“夜凉了，回去吧。”
两人并肩，踏着月光，走下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