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杨富站起身,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两圈。
“等机会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两个弟弟。
“盖新房子才是当务之急。”
杨兴和杨贵听了大哥这番话,脸上的怒气慢慢消了下去。
“大哥说得对。”
杨兴点点头。“咱们确实得先把房子的事办了。”
杨贵也不吭声了,只是用手摸着肿起来的眉骨,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三个兄弟从小就靠着杨富拿主意。
杨富读过几年私塾,在村里算是有见识的人。
杨兴和杨贵遇到事情,都得问问大哥怎么办。
关于盖新房子这事,三个兄弟很早就商量过了。
他们三家一共九个儿子,最大的都三十多岁了,比宁天华还大上不少。
可到现在,九个儿子里连一个娶到媳妇的都没有。
杨富叹了口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老三,你家土清都三十二了吧?”
他看着杨兴。
杨兴的脸拉得更长了。
“可不是吗。”
他用手拍着大腿。
“上次去李家提亲,人家一听说没房子住,当场就把咱们赶出来了。”
杨贵也跟着叹气。
“我家土清二十八了,连个媳妇影子都没见着。”
三个兄弟沉默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结婚没屋子给新婚夫妻住。
杨家人现在住的这个四合院,听着名字挺气派。
其实就是三栋非常小的土坯房围起来的。
每栋房子只有两间屋,还没宁家大院的面积大。
三个兄弟各占一栋,每家好几个儿子,挤在一起睡。
根本不够九个儿子分。
村里那些人家的闺女,谁愿意嫁过来受这份罪?
新婚夫妻跟公婆挤一张床?
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这也是杨家三兄弟这些年的一块心病。
他们拼命干活攒钱,就是想盖一栋大房子,好给几个儿子讨老婆。
杨兴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杨富。
“大哥,盖房子的宅基地挑好了吗?”
杨富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村口知青点河对面那块山坡地。”
他的手指向远处。
“我看了好几回了,地势很高,地也很平,适合建房子。”
杨富转过身,看着两个弟弟。
“过两天找机会跟大队长说一下,咱们凑钱把它买下来。”
杨贵和杨兴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立马点头。
“成,听大哥的。”杨兴拍着胸脯。
“大哥眼光准,错不了。”杨贵也跟着说。
月光照在三个人脸上,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
宁志军就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往外走。
他先去堂屋拿了件蓑衣,又翻出一个旧布包。
院子里的公鸡刚打鸣,天空已经飘起了细雨。
雨丝很细,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宁志军抬头看了看天,心里盘算着时间。
这场雨会持续一个多月,而且会越下越大。
他必须在梅雨爆发期之前,把房子的地基弄好,主体结构都造起来。
宁志军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往外走。
他先去了知青点,夏贤丽刚起床,正在院子里打水。
“志军?”夏贤丽看见他,愣了一下。“这么早?”
宁志军笑了笑。
“贤丽,想跟你借个东西。”
“啥东西?”
“那个牛皮箱。”宁志军指了指屋里。“我记得你有个挺好看的箱子。”
夏贤丽进屋拿出来,是个棕色的牛皮箱，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她把箱子递给宁志军。“你要干啥?”
“去县城办点事。”宁志军接过箱子。“下午就还你。”
夏贤丽点点头,也没多问。
宁志军拎着箱子,往陈金土家走。
陈金土家的院子里,拖拉机已经发动了。
“来啦?”陈金土坐在驾驶位上,冲他招手。
宁志军爬上车,把箱子放在脚边。
拖拉机突突突地响着,开出村口。
细雨落在蓑衣上,顺着边缘滴下来。
路上全是泥水,车轮轧过去,溅起一片泥点。
宁志军靠在车厢边,脑子里想着房子的事。
他还没想好建造点在哪里。
不是因为村里宅基地不够,而是这次梅雨季引发的山洪跟往年不一样。
根据前世的记忆,一个月后的山洪破坏范围比以往大很多。
而且走向也不是沿着河流,可以说是百年一遇。
宁志军不能按常理选房屋建造点。
他得既考虑避开这次特殊山洪,又能应对以后年度的普通洪水。
宁志军皱着眉头,手指在膝盖上敲着。
村里哪块地合适?
他脑子里过了一遍路坑大队的地形,还是没想出来。
拖拉机颠簸着往前开,雨越下越大了。
陈金土扯着嗓子喊。
“志军,到了!”
宁志军抬起头,眼前是一大片红砖厂房。
烟囱冒着白烟,空气里全是泥土烧过的味道。
厂门口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开山县国营砖厂”。
宁志军收回思绪,不再多想。
先把造房子的砖块搞定再说。
他跳下拖拉机,和陈金土一起把蓑衣脱下来。
“金土哥,待会儿你就听我的。”
宁志军压低嗓门。“我说啥你就配合就行。”
陈金土点点头。
“成,听你的。”
两个人往厂门口走。
雨打在砖墙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厂房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还有工人们的吆喝声。
眼前的国营砖厂规模大得吓人。
占地足有上百亩，从大门外就能看到那巨大的轮窑。
轮窑呈圆形，直径有几十米，红砖砌成的外墙上开着一个个窑门。
绵延的胚场一眼望不到头，摆满了还没烧制的砖胚。
雨水打在泥胚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再往里看，是一排排整齐的筒子楼。
三层高的楼房，外墙刷着白灰，每层都有十几个窗户。
宁志军记得这是整个开山县最大的国有工厂。
今天看到，果然跟普通工厂不太一样。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陈金土。
陈金土正张着嘴巴往里看，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金土哥。”
宁志军压低嗓门。
“啊？”
陈金土立马收回目光，扭过头来。
“收一收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宁志军朝他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