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凛雪原的寒风，刮在人脸上跟小刀子似的。柳白和赵辰趴在一处背风的雪坡后面，身上盖着厚实的白色裘皮，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呵出的白气刚冒头就被风吹散了。两人运起新得的敛息秘术，灵气内敛，心跳都压慢了几分，活像是两块长了青苔的石头。
从清虚山出来到这鬼地方，已经蹲了快三天了。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憋屈。不敢生火，不敢大声说话，嚼着硬邦邦的辟谷丹，喝口水都得用体温暖化了冰溜子。这跟想象中仗剑除妖、快意恩仇的修行生活，差得也太远了点儿。
“柳师兄，”赵辰冻得鼻子通红，用气声哼哼，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山谷口那模糊的黑风坳轮廓，“咱这‘眼目’当得，比雪地里刨食的松鸡还惨。啥时候是个头啊？”
柳白没吭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他比赵辰更沉得住气，心里头那根弦也绷得更紧。师尊的命令古怪，那虎妖又邪门，由不得他不小心。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只“青霖葫芦”，葫芦口对着黑风坳的方向，一丝微弱到极致的青绿色灵韵，正持续不断地从葫芦口弥漫出来，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悄无声息地飘向山谷，试图与其中的地脉和草木建立一丝微弱的联系，感知其中的气息流动。
这是最笨也是最安全的法子，靠的是水磨工夫，指望那葫芦能捕捉到一点异常波动。
头两天，屁都没感应到。那黑风坳就像个死寂的雪窝子，除了风声，啥也没有。那层该死的、由老树妖撑起的绿色光罩，不仅挡住了之前的爆炸，似乎连这种细微的灵韵探查也能干扰屏蔽，反馈回来的信息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
但柳白有耐心。清虚宗的弟子，别的不说，耐性总还是磨炼出来一些的。
果然，在第三天晌午，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时，青霖葫芦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反馈回来的灵韵丝线里，混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灼热的波动！虽然一闪即逝，很快又被那层绿色的屏障模糊掉，但柳白确信自己捕捉到了！
是那虎妖！它在运转功法，那股纯阳之气，错不了！虽然感觉上…似乎比上次水镜里看到的，更凝实了一些？这家伙恢复得这么快？还是在修炼上又有了突破？
柳白心头一凛，立刻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葫芦上。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这一次，反馈回来的不再是纯阳之气，而是一种…阴冷、滑腻、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诡异波动！这波动极其隐蔽，若非青霖葫芦对能量气息极度敏感，几乎就要漏过去了！它出现在坳地的另一个方位，停留时间很短，像是在移动巡查。
是那头黑影豹子！柳白几乎能肯定。这妖兽的气息也变得比以前更危险了，像是彻底融入了阴影，让人脊背发凉。
他悄悄将这些发现用神念刻入一枚玉简。虎妖实力可能精进，影豹巡逻频繁，警戒森严。
日子就在这种枯燥的窥探中一点点熬过去。他们看到了黑熊精吭哧吭哧地拖着新砍的木头加固坳地入口的简陋工事；感应到那株灵参的气息大部分时间都窝在一个固定的、生机较浓郁的点；甚至偶尔还能模糊地感应到一股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狐妖气息。
黑风坳就像个缓慢运转的、粗糙却自有章法的机器，在一次次打击后，正顽强地自我修复，甚至…有所成长。这个认知让柳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第四天夜里，轮到他休息。赵辰负责盯着青霖葫芦。柳白刚合上眼没多久，就被赵辰用胳膊肘轻轻捅醒了。
“师兄！有情况！”赵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东南边！大概十里外！有动静！不是坳里出来的！”
柳白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猛地凑到葫芦旁。果然，一道截然不同的灵气波动，正从东南方向沿着山麓快速移动！这气息暴戾、混乱，带着一股子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妖兽腥臊气，但其中又混杂着一种不自然的、被强行催谷的疯狂！
是御兽宗的残兵！而且看这气息强度，数量还不少，起码二三十人，驱赶着不少改造妖兽！
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他们想干什么？夜袭？
柳白和赵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师尊的命令是监视和记录，不得插手。可…
就在那支御兽宗残兵队伍即将进入黑风坳外围林地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队伍侧翼的雪地猛然炸开！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掠出，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只听得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和妖兽的哀嚎，那道黑影已然消失在不远处的另一片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御兽宗队伍瞬间大乱！火把亮起，咒骂声、呵斥声、妖兽的咆哮声乱成一团。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侧翼至少有三人两兽一声不响地没了性命，伤口都在咽喉或心口，一击毙命！
是那头影豹！她竟然主动出击了？！而且是在离坳地这么远的地方埋伏？！
柳白背后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这妖兽的隐匿和袭杀能力，太可怕了！若是自己二人被发现…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御兽宗的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精准狠辣的袭击吓破了胆，队伍停滞不前，紧张地戒备着四周漆黑的林地，生怕那索命的黑影再次出现。
然而，更大的混乱还在后面。
还没等御兽宗的人稳住阵脚，黑风坳方向，突然传来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虎啸！
啸声不高，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威严和磅礴的力量，如同滚滚闷雷，碾压过雪原。
伴随着虎啸，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波纹，以黑风坳为中心，如同水面的涟漪般，急速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战场，也扫过了柳白和赵辰藏身的雪坡！
“不好！”柳白脸色剧变！这绝非普通的咆哮，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灵觉探查之术！蕴含着那虎妖霸道的纯阳之力，对隐匿法术有着极强的干扰和破除效果！
他们身上的敛息秘术被这金色波纹一扫，顿时剧烈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
几乎在同时！
“咻——！”
一支通体漆黑、毫无反光、却缠绕着冰冷杀意的短矢，如同毒蛇出洞，毫无征兆地从他们侧后方不到十丈的一处雪堆下暴射而出！目标直指赵辰的后心！
太快了！太近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赵辰甚至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全身血液都冻僵了！
千钧一发之际，柳白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推！
“噗！”
短矢擦着赵辰的肋下飞过，带起一溜血花，狠狠钉在他们前方的雪地里，尾羽兀自剧烈颤抖！
而直到这时，那处雪堆才无声无息地“融开”，玄影那纤细却危险的身影缓缓站起，冰蓝色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毫无感情的杀意，冷冷地锁定了他二人。
她早就发现了！一直忍着没动，直到虎君那一声啸音破除了他们的隐匿，才发出了这必杀的一击！若非柳白推那一把…
柳白和赵辰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也顾不上肋下火辣辣疼痛的伤口和暴露的行踪，身上灵光爆闪，驾驭起剑光玩命似的冲天而起，朝着南方疯狂逃窜！连那珍贵的青霖葫芦都差点忘了拿！
玄影并没有追击。她只是冷漠地看着那两道仓皇逃窜的剑光，身影缓缓沉入阴影，再次消失不见。
远处，那支被虎啸和影豹袭击弄得心惊胆战的御兽宗残兵，眼见此景，更是亡魂大冒，哪里还敢再去摸黑风坳的老虎屁股？发一声喊，丢下几具尸体，比来时更快地溃散了。
黑风坳外，重归寂静。
只有雪地上那摊殷红的血迹和兀自颤抖的黑色短矢，证明着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致命交锋。
高坡之上，虎君的身影悄然浮现，金色的瞳孔望着南方逃窜剑光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东南溃退的御兽宗人马，鼻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冷冽杀意的哼声。
苍蝇，果然又来了。还换了一拨。
他转身，缓步走回坳内。
雪坡下，那支钉在地上的黑色短矢，矢尖上除了赵辰的血，还悄然沾染上了一丝极淡的、来自青霖葫芦的乙木灵韵气息，正在寒风中微微闪烁着微不可查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