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的木屋后院有两间空置的厢房，门框上挂着晒干的艾草，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许光建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到里面摆着铺着粗布褥子的木床，墙角立着竹编的衣柜，桌上甚至还有个陶制的台灯，灯绳一拉，昏黄的光晕便洒满了房间。
“委屈二位先住这儿。”秦苍站在门口搓着手，花白的胡须在灯光下泛着银辉，“我已经让族人伐了些松木，过几日就在旁边给你们各盖间新屋，按村里的规矩，带阁楼的那种。”
莫胜军一屁股坐在木床上，床板发出轻微的呻吟。他摸了摸褥子底下的稻草，惊讶道：“这比山洞里强百倍啊！还有电灯！”
许光建却望着窗外的夜空发呆。天坑顶端的轮廓在夜色中像道沉默的围墙，几颗星星嵌在墨蓝的天幕上，明明灭灭。
“秦老，我们恐怕住不了太久。”他转过身，语气带着歉意，“等找到出去的路，我们还是要离开的。”
秦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木，火苗“噼啪”一声窜起来：“离开？谈何容易。三百多年来，闯进这桃源洞天的外人，只有你们两个活着走到村里。”
他用烧火棍拨了拨炭火，火星溅在青砖地上，“出去的路？早就被老天爷封死了。”
莫胜军啃着秦苍给的红薯干，含混不清地问：“那我们走来的路呢？顺着暗河往回漂？”
秦苍被逗笑了，咳嗽着直不起腰：“后生怕是饿糊涂了。暗河的水流急得能冲走水牛，你们能顺流漂进来已是奇迹，还想逆流回去？怕是刚撑篙就被卷进漩涡里了。”
许光建的心沉了沉。他走到桌边，借着灯光翻看带来的地图，手指划过标注着“黑风洞”的位置。
“如果有飞机呢？”他突然抬头，眼睛里带着一丝希冀，“从天上飞出去，应该能越过这山壁吧？”
“飞机？”秦苍皱起眉，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是能飞的铁器？老朽活了三百多年，从没见过那东西从头顶飞过。这山壁直上直下的，怕有千丈高，就算真有会飞的物件，也未必能钻出去。”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灶膛里松木燃烧的噼啪声。许光建看着背包里装着的药材样本——回春草的叶片依旧碧绿，血龙草的花瓣还沾着天坑的泥土，这些都是研制长生疫苗的关键。
可就算在这里把疫苗研究出来又能怎样？被困在这天坑里，别说造福全人类，连贵川老家的母亲都见不到。
他想起东方经白老人临终前的话：“医者仁心，既要见自己，也要见众生。”如果一辈子困在这桃源村，就算研制出长生药，又能救得了几个人？
“许先生不必烦恼。”秦苍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往茶壶里续着热水，“老朽知道你心怀天下，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安身。你看这村里——”
他指着窗外隐约的灯火，“四十岁以下的族人没服过长生药，头疼脑热是常事，去年一场风寒就走了三个娃娃。”
许光建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那些服了药的老人也不好过。”秦苍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药效能撑到百岁就不错了，之后细胞会突然衰败，浑身溃烂，死得比没服药的还痛苦。”
他放下茶壶，茶水在杯沿晃出涟漪，“你是医生，懂制药，留下来帮衬着，总能多救些人。”
莫胜军听到这话，手里的红薯干“啪嗒”掉在地上。“您是说让我当许哥的助手？”
他眼睛一亮，“采野药啥的我在行！以前也干过，啥草药有毒啥能吃，我门儿清！”
“正是此意。”秦苍点头，“后山半腰有片野药坡，长着不少紫绶草的变种，只是需要识货的人去采。你们若是愿意留下，就是桃源村的人，粮食、布匹、住处，都按族里的规矩分，绝不亏待。”
许光建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晚风带着稻田的清香吹进来，远处传来村民们哼唱的古老歌谣，调子苍凉又悠远。
他看到几个妇人在溪边捣衣，木槌撞击石板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规律得像时钟的滴答声。
这里确实像世外桃源，没有外界的纷争，没有研究的压力，甚至连长生的秘密都触手可及。
可每当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贵川老家的母亲，想起实验室里等待他的疫苗样本，想起那些在衰老和病痛中挣扎的陌生人。
“我再想想。”许光建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宁静的夜。
秦苍没有再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你们先歇着。明早让后厨给你们做些糙米饭，配着腌笋吃，管饱。”
莫胜军显然已经动心，他跟着秦苍去看新屋的选址，兴奋的谈论声渐渐远去。
许光建独自坐在桌前，从背包里翻出那个银色的细胞检测仪。屏幕上还残留着回春草的检测数据——91%的衰老抑制指数，这是他见过最高的数值。
如果留在这里，他完全可以用天坑里的药材研制出完美的长生疫苗，至少能让桃源村的人摆脱副作用的痛苦。
可这样一来，这项能改变人类命运的成果，就只能困在这方圆几公里的天坑里，像颗埋在地下的珍珠，永远见不到阳光。
他想起吴玉芳视频里抱着的覃攀，那孩子笑起来的酒窝和哥哥一模一样。如果研制不出长生疫苗，等覃攀长大，也要经历生老病死，就像世间所有普通人一样。
“唉。”许光建长长叹了口气，将检测仪塞回背包。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画出一道狭长的光影，像条通往外界的路，却又遥不可及。
第二天清晨，许光建被窗外的织布声吵醒。他推开窗，看到秦苍的妻子正坐在葡萄架下。
脚踩着一架老旧的织布机，木梭在她手中翻飞，织出带着火焰纹的土布——正是秦苍褂子上的那种图案。
“许先生醒了？”妇人抬起头，脸上带着淳朴的笑，“秦老头说你是贵人，让我给你织块新布做衣裳。”
许光建道谢后，转身看到莫胜军扛着个竹篓从外面回来，篓子里装着半筐带着露水的草药。“许哥，秦老说这是半山采的止血草，比外面的药效强十倍！”他献宝似的把草药倒在地上，“你看这叶片多厚实！”
秦苍端着碗糙米饭走过来，递给许光建一双竹筷：“尝尝？今年新收的稻谷，用山泉水煮的。”
许光建接过碗筷，白瓷碗里的米饭颗粒分明，混着淡淡的竹香。他扒了一口，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许先生，想通了吗？”秦苍坐在他对面，慢慢喝着稀粥，“就算留不住你一辈子，多待些时日总是好的。教族里的年轻人认认药草，配些治病的方子，也算积德了。”
许光建看着碗里的米饭，又看了看莫胜军兴奋的脸，再望向远处山壁上盘旋的飞鸟。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是留在这世外桃源完成部分使命，还是拼尽全力寻找出去的路，哪怕希望渺茫？
放下碗筷时，竹筷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许光建的目光越过秦苍的肩膀，落在天坑顶端那道狭窄的天空上，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秦老，”他开口道，声音平静却有力，“我可以留下帮大家制药，但我不会放弃寻找出去的路。”
秦苍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好！有骨气！不愧是能从暗河里活下来的人。”
他放下碗，站起身，“需要什么尽管说，采药的工具、制药的陶罐，族里都能凑出来。”
许光建点头致谢，心里却清楚，寻找出路的难度不亚于研制长生疫苗。但他不能停下——为了那些等待救治的人，也为了自己学医时立下的誓言。
阳光渐渐爬上天坑的岩壁，将桃源村染成温暖的金色。
许光建望着正在田埂上劳作的村民，突然觉得，或许留下的这段日子，并非只是等待。这里的草药，这里的智慧，甚至这里的困境，都可能藏着破解长生之谜的关键。
他的目光落在竹篓里的止血草上，伸手拿起一片叶片。叶片上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烁，像一颗微小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