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观的决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也彻底打破了表面的宁静。西行西域,不再是遥远的计划,而是迫在眉睫、关乎生死存亡的必然选择。
首要之事,是沈文渊的伤势。地枯藤所剩无几,必须用在刀刃上。酪丹与苏醒后依旧虚弱、但意识已然清明的阿木尔仔细商议后,决定将剩余的地枯藤主要用于维持沈文渊心脉不被魔气彻底侵蚀,同时辅以道观老道提供的几味珍贵丹药,吊住他不断流逝的生机。这并非治愈,而是强行“续命”,为前往西域寻找根治之法争取宝贵的时间。每一次治疗,沈文渊都需承受极大的痛苦,但他始终紧咬牙关,未曾发出一声呻吟,那日渐深陷的眼窝中,唯有意志的火苗在顽强燃烧。
阿木尔的恢复则顺利得多。他底子雄厚,在地枯藤生机的持续滋养和自身顽强意志的驱动下,身体机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虽然内力尚未完全复原,筋骨也因长眠而略显僵硬,但基本的行动已无大碍。他沉默地承担起了更多的护卫职责,那双重新焕发出锐光的眼眸,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仿佛要将沉睡期间未能尽到的职责,加倍弥补回来。只是,当他目光偶尔掠过榻上形容枯槁的沈文渊,以及为维持两人生机而脸色日益苍白的酪丹时,眼底深处总会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感激,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因自身无力而产生的阴郁与……某种难以言说的焦躁。
赵莽和王犇则全力投入到西行的准备工作中。汴梁作为天下枢纽,西行的商队、镖局络绎不绝,这为他们提供了掩护,也带来了风险。两人凭借江湖经验,在鱼龙混杂的市场上,精心挑选购置了两辆坚固耐用的马车,以及足够穿越戈壁的清水、干粮和药材。他们特意选择了与几支规模较大、信誉尚可的前往甘州(张掖)的商队同行,借助其庞大人流和旗号,混淆可能的追踪视线。
身份伪装是重中之重。沈文渊重伤之躯无法扮演角色,便伪装成染了怪病、需往西域寻访名医的富家老爷,深居车内,由酪丹假扮的“女儿”随身照料。阿木尔、赵莽、王犇则扮作护卫和仆从。所有通关文牒都由赵莽通过特殊渠道重金购得,虽非天衣无缝,但足以应付寻常盘查。
这日黄昏,赵莽从城中归来,带回一个重要的消息。
“先生,公主,”他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我打听到,三日后,有一支‘隆昌号’参与合伙的大商队要出发前往甘州。隆昌号的车马和伙计会混杂其中。”
隆昌号!这个熟悉的名字让众人心中一凛。黑沙商会的触角,果然无处不在。
“风险很大,”王犇皱眉道,“跟他们混在一起,岂不是与虎谋皮?”
“但也是最危险的灯下黑。”沈文渊靠在榻上,声音微弱却清晰,“隆昌号参与,说明这支商队背景复杂,可能受到某些势力的‘关照’,沿途盘查反而会宽松。而且,人多眼杂,正好掩盖我们的行踪。只是……需万分小心,绝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最终,众人决定,就混入这支商队出发。
出发前夜,清源观内气氛肃穆。老道为他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祈福仪式,香烟袅袅中,众人默默祈祷前路平安。
酪丹最后一次为沈文渊和阿木尔进行了治疗。沈文渊的状态依旧令人担忧,魔气如同附骨之疽,虽被暂时压制,却时刻蠢蠢欲动。阿木尔则已能下地缓慢行走,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看向酪丹时,眼神中那份欲言又止的复杂,愈发明显。
夜深人静,众人都已歇下,为明日的长途跋涉养精蓄锐。阿木尔却毫无睡意,他独自一人,站在观内庭院中,仰望着汴梁城上空那被灯火映照得有些昏黄的夜空。秋夜的寒风吹拂着他略显单薄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
脑海中,死水镇祭坛上那决绝的一幕,与如今沈文渊重伤濒死、酪丹憔悴担忧的画面不断交织。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为何没能更强大,没能保护好公主,反而成了拖累。而沈文渊……这个神秘的道士,他一次次救公主于危难,甚至如今身负如此重伤,依旧在指引着方向。阿木尔心中感激,但某种更深层的、属于草原男儿的骄傲与守护本能,却让他对沈文渊与公主之间那种超越寻常的默契与信赖,产生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芥蒂与不安。
他总觉得,沈文渊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他的到来,仿佛将公主带入了一个更加危险和莫测的漩涡。而现在,公主为了救他,竟要冒险前往西域那龙潭虎穴……
“阿木尔。”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阿木尔身躯微微一僵,转过身,看到酪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庭院中,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
“公主,夜凉,您怎么出来了?”他下意识地想脱下自己的外衣,却被酪丹阻止。
“我没事。”酪丹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仰望星空,轻声道,“是在担心明天的行程吗?”
阿木尔沉默片刻,低声道:“属下只是……恨自己无用,让公主您屡屡涉险,如今还要为了……”他顿了顿,没有说出沈文渊的名字,“……为了我们,去往西域那等凶险之地。”
酪丹转过头,在朦胧的夜色中看着阿木尔轮廓分明的侧脸,她能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自责。
“阿木尔,不要这么说。”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们从上都一路走到这里,早已是生死与共的同伴。没有你,没有沈先生,没有赵莽和王犇,我或许早就……这条路是我们共同的选择,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是为了弄清楚真相,为了阻止更大的灾难,也为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阿木尔紧绷的手臂:“相信我,也相信大家。我们一定能找到救治沈先生的方法,也一定能揭开所有的谜团。”
阿木尔感受着手臂上那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触感,心中翻涌的情绪稍稍平复。他重重点了点头,将所有复杂的思绪压下,化为最简洁的承诺:“属下誓死护卫公主周全!”
星空无言,见证着这庭院中短暂的交流与沉重的誓言。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两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驶离了清源观,汇入了汴梁西城门外那支庞大的、即将启程的商队之中。车轮碾过铺满霜花的黄土道,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在吟唱着一段充满未知与艰险的漫长史诗。
沈文渊躺在其中一辆马车铺着厚厚软垫的车厢内,气息微弱。酪丹坐在他身旁,手中紧握着那枚温润的星核碎片。阿木尔、赵莽、王犇则骑在马上,护卫在车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喧嚣而庞杂的人群。
商队的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其中一面,赫然绣着“隆昌”二字。
西域之门,正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门后是万里黄沙,是无尽的传说,是隐藏的敌人,也是……唯一的生机与答案。征途,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