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工匠的工坊与石工头那间截然不同狭小、阴暗,充满了压抑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玉石冷去的味道。
他没有在工作。他就坐在那张小小的、布满刻刀与丝线的工作台后,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的身体紧绷,那双李子木见过的、充满焦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平静。
一行人堵住了狭窄的门口。李子木、碧琪、手持玉石灯的陈长老,以及(作为关键证人)满脸怒容、保持着百口莫辩姿态的石工头。
李子木让碧琪上前。他开始陈述结案报告。
“我们知道是你做的。”
李子木的声音在狭小的工坊内异常清晰。吴工匠的肩膀猛地一抖。
“一个‘天才’制造了密室,”李子木复述着他在石工头工坊的“矛盾论”,“一个‘傻瓜’留下了证据。你就是那个‘天才’,你试图伪装成‘傻瓜’,并嫁祸给他(李子木指向石工头)。”
吴工匠试图否认,但他的声音干涩:“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找到了。”李子木从口袋里拿出了物证。
他先举起了那截高强度丝线:“这是从天花板的孔洞里找到的。”
然后,他指向门外,陈长老的灯光照亮了那枚清晰的、带着下坠冲击力的泥脚印。
“那是你从屋顶跳下来时留下的。”
吴工匠的防线崩溃了。但他只是低着头,用一种近乎怨毒的声音嘶吼:“……我没有!你们没有证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正是我不明白的。”李子木的声音里没有指责,只有冰冷的困惑,“诡计我明白了。但动机...我不明白。”
“你偷了凤凰,我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砸碎它?为什么要嫁祸给石工头?”
他看着吴工匠,又看了看石工头。
“嫁祸...这才是关键,对吗?”李子木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你不是随机挑选的替罪羊。你选择他(石工头),一定是因为他‘代表’着什么。”
“他代表什么?”李子木扫视着这个房间,“他代表‘蛮力’...‘实用’...他嘲笑陈长老,认为采石场的‘安全’比‘艺术’更重要。”
“而你...”李子木的目光落在了吴工匠那双布满薄茧、精细灵巧的手上,“你代表‘艺术’。”
李子木的目光,从吴工匠的手,移到了他那张凌乱的工作台上。
在那里,在所有工具的后面,摆着一件未完成的作品。
那是一只凤凰的雏形。雕工精美绝伦,但(关键)它的半边翅膀是断裂的,仿佛雕刻者在极度的愤怒中将其折断。它是一只“残缺的凤凰”。
李子木指着那件失败的作品。
“不是因为那只‘翡翠凤凰’。”李子木说出了他的最终推论,“是因为‘这只’。”
“这才是动机。”
“残缺的凤凰”——这个词,成了压垮吴工匠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那张死灰色的脸瞬间涨红,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泪水和积攒了半生的怨恨。
他开始了他的告白:
“我花了十年...十年!”吴工匠指着那只残缺的凤凰,“我把我的‘贡献’...我的灵魂...全都刻进了这块玉里!我把它呈给陈长老,作为我毕生的杰作...”
他转向陈长老,这个他曾经最敬重的人。
“...而他!他看了一眼,就说它‘有瑕疵’!他说我的凤凰...‘匠气有余,神韵不足’!他拒绝了它!他否定了我一生的‘贡献’!”
陈长老的身体晃了晃,他脸上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苍白。
吴工匠继续嘶吼:“就在他否定我的那天!我听到了石工头在酒馆里咆哮!那个只知道砸石头的‘蛮子’!他嘲笑长老会的‘艺术’,却因为他的‘实用’而备受尊重!”
“我明白了...”吴工匠惨笑着,“在这个村庄,‘艺术’是无用的,而‘蛮力’才是有价值的!”
“所以,”李子木接过了话,“你决定报复。你报复‘实用’(嫁祸石工头),同时报复‘艺术’(毁灭陈长老的凤凰)。”
“对!”吴工匠承认了,“如果我最完美的作品是‘无用’的...如果我的‘贡献’(在贡献制体系中)一文不值...”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最可怕的动机:
“...那么这个村庄的‘灵魂’(翡翠凤凰)...这件最伟大的‘艺术品’...也同样一文不值!”
吴工匠被守卫带走了。
石工头(在彻底的震惊和困惑中)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他要去酒馆压惊。
祠堂的亵渎者找到了。李子木(这个“无用”的异乡人)证明了他的“用途”。
狭小的工坊里,只剩下了李子木、碧琪,和那个彻底垮掉的权威——陈长老。
陈长老没有胜利的喜悦。他缓缓走上前,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只被吴工匠视为毕生心血的“残缺的凤凰”。
他看着这件巧夺天工的杰作,老泪纵横。
李子木站在阴影中,看着这一幕。
“一个依赖‘贡献’来运作的系统...却无法公正地定义‘价值’...”
他想起了,张伟和王经理那些空洞的“赋能”和“抓手”。
李子木环顾四周。
他,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