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陌生的、带着些许苦涩的闷胀感，悄无声息地涌上心头，盘旋不散。
他原以为，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自己在容阖心中至少是有些不同的。
如今看来，或许他与这位突然出现的顾礼，乃至其他与容阖交好的人，并无本质区别。
他闭了闭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即，他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些突如其来的杂乱思绪尽数抛开。
再次睁开眼时，沈屹然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清明与冷静，重新将注意力凝聚在眼前的文字上。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礼终于起身告辞，学堂内重归宁静。
“真麻烦，怎么这么难收拾。”
容阖看着眼前杯盘狼藉的书案，以及旁边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头那点不适感再次清晰起来。
他动手利落地将残羹冷炙收拾干净，又特意开了窗，让夏日的风吹散室内残留的食物气味。
待确保一切恢复如常，甚至连沈屹然原先桌案上被顾礼碰过的角落都仔细擦拭过后，他才深吸一口气，走向后排。
“沈兄，”他停在沈屹然的书案前，声音比平时放软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桌子我都清理干净了，一点味道都没了，你……回来坐吧？”
沈屹然正提笔在纸上注解一段经义，闻声，笔尖未停，甚至连头也未抬，只是温声应道，语气疏淡：“不用麻烦了，我就先坐这里吧，懒得再搬动一次。”
“不麻烦的！”
容阖连忙道，说着就要上手去帮他把笔墨纸砚搬回去，“我帮你搬，很快的！”
就在这时，沈屹然却忽然停下了笔，抬眸望向门口，语气平淡地提醒：“夫子来了。”
容阖动作一僵，回头果然看见周夫子拿着书卷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只得悻然收回手，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看了沈屹然一眼，见对方已重新低下头，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只好不情不愿地挪回了自己的座位。
台上，周夫子沉稳的讲学声缓缓流淌。容阖努力打起精神听了一会儿，却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后排。
那抹青色身影端坐如松，沉静得仿佛与周遭隔绝。
他讲的内容似乎也变得格外枯燥催眠，容阖强撑了片刻，最终还是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无聊攫住，只盼着这堂课快点结束。
终于，象征下课的钟声敲响。
容阖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转身就想去找沈屹然，帮他搬东西。
然而，他刚抬起眼，就看见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然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学堂门口。
“哎，沈兄……”容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却消散在嘈杂起来的课室里。
沈屹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光影中，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容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
他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般，失望地趴回了自己的书桌上，下巴抵着冰凉的桌面，眼神空空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
容阖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终于看到沈屹然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心头一喜，正要起身，却蓦然发现，沈屹然并非是独自一人。
他竟是和周夫子一同进来的，两人前后脚，似乎还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沈兄，我帮你搬东西吧！”容阖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终于抓住机会说话了。
“下次吧，要上课了。”沈屹然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偏移，径直走向了后排那个角落的位置，安然坐下。
容阖张开的嘴，再次无声地合上。
他眼睁睁看着机会又一次从眼前溜走，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愈发浓重地笼罩了下来。
直到有一次下课，容阖立马转身打算收拾沈屹然的东西，想直接搬过来再说，结果手刚扔到桌上的书，就被沈屹然拦住了。
“算了吧，我喜欢坐这儿，不想搬了”沈屹然抬头笑着对面前的人说道。
“为什么？”容阖有点不开心，眼神暗了下去。
“以后你朋友还要来找你的吧，我坐过去了以后还要搬回来。”
“你真是这样想的？”青衫少年笑容勉强地看着面前的人，嘴角彻底耷拉了下来。
“真的”沈屹然看到了他不开心，但只是移开了视线。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咱俩是同窗，我给你朋友让一下位置是应该的。”沈屹然温和地看着容阖，但手上微微一用力，把自己的书给拿了回来。
“那好吧。”容阖只能打消了自己的想法，失落地趴回了自己的桌子。
翌日清晨，沈屹然如往常般，早早便到了。
当他走向自己位于后排的座位时，那张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的书案上，赫然放着一个素雅干净的油纸包。
前排那抹天青色的身影便像是算准了时机般，倏地转了过来，那双凤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期待，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亮晶晶地望着他。
“容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嘴角努力上扬，努力表达自己的热情。
“这是我早上特意让厨房新做的桂花定胜糕，和之前的不一样，糖放得少些……我专门给你带的，你喜欢吗？”
他紧紧盯着沈屹然的脸，试图从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松动或喜悦。
沈屹然垂眸看着手中的油纸包，指尖能感受到糕点透过纸袋传来的温热，他伸出手，将那个精致的油纸包，分毫不差地放回了容阖面前的桌案上。
“有心了。”他的声音依旧清越，却听不出什么温度，“不过，真的不用特意给我带这些，我不喜甜食。”
那包糕点静静地躺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
容阖脸上的期待之色瞬间僵住，随即像是被冷水泼过，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被拒绝的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