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道旁人无法看见的金色光幕在她眼前展开：大夏王朝的舆图清晰可见，山川河流如血脉蜿蜒，随着她的心意，一个个光点在地图上亮起，推演着某项技术在不同区域的扩散速度与可能引发的社会变革。
这，才是她真正的底气。
首批十处分院的选址很快便在模型的辅助下出炉，每一个都精准地扎向大夏最需要改变的地方：常年受旱的北疆边镇、水患频发的江南水乡、与世隔绝的西南山民寨、连接东西的塞外商驿……
消息一出，响应者云集。
春生，竟主动请缨，带着一支刚刚学会烧制水泥的队伍，奔赴黄河最险要的河段，誓要建立第一座“堤防分院”，将“应力检测法”教给所有世代与黄河搏命的河工。
周彦归的老师，那位机关术大师，则带着一本手写的《机关入门》，毅然西行，为西北的戍边军匠们开设“火器改良课”。
就连小蝶的母亲，也组织起京中一群无依无靠的织坊寡妇，成立了“女工传习会”，将缝纫机的原理拆解开来，一针一线地传授。
不久，裴衍带来了宫中的消息，他的神色颇为复杂：“户部那边已经默许，所有分院都可享受‘灾后重建’的专项拨款。兵部更是直接下了军令，要求所有边关的器械营，必须选派最优秀的匠人前来入学。”
楚云舒听后，却只是淡淡一笑，随即下了一道让裴衍都感到心惊肉跳的命令：“传令所有分院，不得悬挂任何官府牌匾，不设立任何入学门槛，更不许收取一文钱的束修。若有任何人敢借‘格物’之名敛财，格物总院必亲自上门，拆了他的招牌！”
说罢，她走到案前，亲笔为分院题写了一块门匾的样板，笔锋凌厉，墨透纸背，上面只有六个大字：“这里只教活命。”
月圆之夜，河北一个饱受干旱之苦的小村落里，第一处分院正式挂牌。
没有繁琐的仪式，村民们用最原始的夯土方式，彻夜筑起了一座高台。
泥土混合着稻草，在木杵的撞击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汗水滴落在地上，瞬间被吸干。
高台之上，一架造型奇特的“风动抽水机”迎风转动，木质叶片在晚风中“吱呀——吱呀——”作响，节奏缓慢却坚定，将远处河里的水，源源不断地引向龟裂的田地。
水流潺潺淌入干涸的沟渠，发出细微的“汩汩”声，像大地久旱后的第一声叹息。
夜幕下，老铁带着几个京城来的工匠，点燃了十几盏用纸浆和木炭新制的“纸浆炭灯”。
火焰在特制的陶罩内跳跃，散发出橙黄而稳定的光芒，驱散了浓稠的黑暗。
热浪扑在脸上，映得每个人的轮廓分明。
他们手把手地给围拢过来的村民讲解着每一个零件的原理——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轴承，耳朵听着“力矩”“转轴”这些陌生词汇，眼睛盯着图纸上旋转的箭头，心中却第一次燃起了“我能懂”的信念。
就在灯火亮起的刹那，远在京师的楚云舒心头莫名一颤，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被轻轻拨动。
她识海中的玉简猛地一震，一行清晰的金色文字浮现——“知识网络节点新增十处，知识传播效率提升百分之三十七。”
玉简中央那个古朴的“鉴”字图腾，缓缓旋转起来，原本简单的纹路之上，竟生出了无数细密的脉络，如同扎根于大地深处的根须，又如同遍布人体的血脉，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她仿佛听见了墨青鸾那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你说它是祸？”楚云舒轻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可你看，它正长成一片林。”
森林的生长悄然无声，但足以改变天地。
楚云舒的目光从北方收回，缓缓移向天穹。
繁星如棋，静谧而永恒地遵循着它们的轨迹。
她习惯性地对照着星图，核对着时节的变迁，为即将到来的春分做着准备。
然而今夜，当她的目光扫过那几颗用以定时的关键星辰时，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亘古不变的星轨运转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一个极其微小的偏差。
这偏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或许只是今夜风高云扰的错觉。
但对于将整个天穹都纳入计算的她而言，这一点点的异常，却像一根无形的刺，轻轻扎在了心头。
天道循环，自有定数，分毫之差，于人间或许就是千里之谬。
她收回目光，心中那份因格物分院初见成效而生的喜悦，悄然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凝重。
那抹凝重，源自一份刚刚送抵的江南急报。
春分将至，钦天监颁布的新历，赫然将“谷雨”节气标错了整整三日。
三日，对朝堂诸公或许只是弹指一挥，对江南万顷良田的农人而言，却足以定下一整年的生死。
误了天时，便是误了一整年的活路！
楚云舒指尖轻叩着那份薄薄的信纸，眼底的温度却比窗外的春寒更冷。
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声音清冽如冰：“传我的令，格物院即刻将‘日晷测影’的实测结果与未来节气预测，公之于众！每日正午更新，风雨无阻。”
命令一下，格物院高速运转起来。
春生，那个曾经木讷却手巧的年轻人，如今已是分院里独当一面的干事。
他领着一帮学徒，在格物院外墙最显眼的位置，设立了一块巨大的“农时公告墙”。
墙上没有繁复的官样文章，只有清晰的日影长度、星辰位置标记，以及用红笔圈出的未来七日节气时辰。
第一日正午，墙上预告：“今日日影长三尺五寸。”百姓围聚，用竹竿插地测量——果然是三尺五寸。
第二日清晨，又书：“辰时三刻将起东风。”果然风动柳梢，拂面而来，茶摊上的灯笼轻轻摇晃。
第三日午后，乌云未聚，墙上却写着：“未时二刻雷雨至。”话音未落，一道惊雷劈开天幕，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腾起一层白雾。
三次应验之后，再无人质疑这“楚历”之准。
消息一出，百姓们蜂拥而至。
有人踮脚抄录，指尖沾着雨水在纸上划动；有人奔走相告，脚步踏碎晨露，声浪如潮水般漫过街巷。
不出三日，这份源自格物院的节气预测，便在民间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楚历”。
一石激起千层浪。
钦天监的官员们率先发难，怒斥此举为“草民妄议天时，淆乱圣听！”
紧接着，礼部侍郎的奏折便摆上了御案，言辞激烈，直指“私改历法，与谋逆何异？”一时间，京城上空乌云密布，所有矛头都对准了格物院之主，楚云舒。
面对滔天压力，楚云舒的回应却简单得近乎狂妄。
她命人在格物院门前的巨大石碑下，连夜搭建起一座高台，名曰“观星台”。
台上，一架由她亲手设计、老铁等人打造的青铜浑仪，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精密的光泽，金属纹路间泛着青铜特有的幽绿，触手生凉，仿佛凝聚了千年星轨的沉默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