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梅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每一张凝重的脸,声音平静而冷冽:
“直接证据确实很难拿到。
林建国父子做事不留余地,每次的事发现场会被迅速‘处理’干净,知情者要么噤若寒蝉,要么......”
她的话音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
“要么,就永远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短暂的沉默后,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满是倔强:
“但我没有放弃。我偷偷去了柳家湾村好几次,专门拜访过柳家湾村那几个因为坚决反对征地,后来相继‘意外’身亡的村民家属。
然后,我用录音机录下了一些他们的说法。
虽然只是私下的哭诉和控诉,不够正式,可那些悲痛、愤怒,都是真的。”
说完,林晓梅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用旧布仔细包裹的半旧录音机,轻轻放在八仙桌上,动作小心而珍重。
随即,她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先是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声,随后是一个苍老而哽咽的妇人声音挣扎着响起,
“我儿子......就是不肯签字同意征地,他们就来砸家。村里好几个人都不同意,就......就跟林家人打起来了。
后来,派出所的赵德胜来了,他带人把我儿子抓走......没两天,就说......我的儿他想不开,自己吊死了......
林家就给两万块钱......那可是我儿子的买命钱啊!我的儿啊……”
录音里的悲嚎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只剩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和喘息。
尽管音质粗粝,话语破碎,但那穿透岁月尘埃、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林晓梅关掉录音,那令人心碎的呜咽声消失了,但沉重的氛围并未散去。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绷紧的弓弦:
“柳家湾村的血案,只是其中一笔。龙平煤矿的井下,这几年其实未曾太平过。
冒顶、片帮、瓦斯超限......大大小小的事故,少说也有五六起。
但每一次都是被林家用钱塞嘴、用势压人,硬生生瞒报、压了下去。
矿工的死活,在他们眼里,如同一只蚂蚁。”
紧接着,她又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用防水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裹,层层打开,里面竟是一叠照片。
有些照片的边缘已经磨损,画面因偷拍而晃动模糊,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辨认出井下巷道里扭曲变形的金属支架、散落如坟茔的煤矸石,以及某些深色、可疑的、未来得及彻底擦拭的污渍痕迹。
“有几次事故发生后,我趁他们掩盖现场前的空档,偷拍了一些相片。”
她的指尖划过照片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影像,
“还有,”
她再次看向那台沉默的录音机,
“我悄悄找过几个在这些‘小意外’中受伤、被随便打发点钱就撵出矿、心里憋着怨气和后怕的工人,也录下了一些他们的说法。”
她的目光逐一掠过蒋文明、刘主编和吴正义,眼神复杂,既有竭力压抑的愤怒,也有一丝深藏的不甘与挫败:
“这些东西,零零散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得上能扳倒他们的‘证据’。
不瞒你们说,我甚至想过,就拿着这些,直接冲到县政府去......
但徐美华拦住了我。”
她提到徐美华时,语气微微软化,但那份不甘愈发明显,
“她说我那是去送死,不仅扳不倒林建国父子,还会打草惊蛇,让所有知情人都遭殃。”
蒋文明、刘主编和吴正义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神情肃穆地接过那叠照片,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传阅。
每一张模糊的照片,都像一块沉重的砖,垒砌着一面名为“罪恶”的高墙。
过了许久,蒋文明才缓缓抬起头,将最后一张照片轻轻放回桌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十分笃定:
“单看其中任何一件,或许力量有限,容易被林建国父子用借口搪塞、用权势化解。但是,”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
“当违规强征土地、暴力压制反抗、隐瞒重大安全事故、视矿工性命如草芥......
这一桩桩、一件件被串联起来,就不再是孤立的‘意外’或‘纠纷’。
它们会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图景,足以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让阳光照进来,让所有人都看清,盘踞在龙平煤矿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魑魅魍魉。”
闻言,徐美华几人顿时神情振奋。
蒋文明转向林晓梅,
“你提供的这些证据,是外围的血泪控诉和事故痕迹。
我们需要更核心的东西,像账目往来,利益输送,特别是林建国父子与和镇上派出所、甚至县里、市里某些人的关系证据。
这些,你能提供吗?”
林晓梅迎上蒋文明锐利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蒋老师,您说的这些核心证据,的确很难拿到。
前些天,我姆妈从林建国的保险柜里偷出来过一个账本,上面有林富贵给江阳市的刘副市长送礼的记录。”
此时,吴正义也开口道:“对,这个账本我亲眼看到了,还拍了照片。”
这个消息让蒋文明和刘光明瞳孔一缩。江阳市的刘副市长!这可是牵扯到市级层面的关键人物。
“但林家还有另外一个账本,上面的行贿记录应该更全,可惜那个账本被偷去了广州。”林晓梅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时,徐美华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苦涩和无奈,插话道:
“对,那个账本被我三弟周清和偷走带去了广州,但我们现在联系不上清和。
而林建国父子一直都在派人四处抓捕我的三弟。”
屋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却又断在了茫茫的广州和失踪的周清和身上。
一本账本在眼前但不够致命,另一本可能致命的账本却远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