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坠地后,我没有去捡。指尖抵着冰冷石面,一寸寸划出经脉走向,肩井、膻中、命门三处节点在指下反复凝滞。我以指为引,试图推演灵力若绕开主脉,借由旁络成势,是否可行。可每一次模拟至命门交汇处,那股无形的阻隔便如铜墙铁壁,寸寸碾碎流转之势。
掌心早已渗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石上晕开暗痕。我不觉痛,只觉体内空荡如谷,灵力如沙漏将尽,越是强提,越是溃散。
风掠过桃枝,残红纷落,沾在衣袖上,像未干的血迹。
就在此时,一道气息自远处缓步而来。脚步极轻,却如雷落于心湖。我未抬头,已知是谁。
墨渊停在我身前,玄袍垂落,影子覆住我划地的指尖。他未语,只俯身拾起玉清昆仑扇,拂去尘灰,置于我膝前。
“你已试了七次。”他声音不高,却如钟振耳,“每一次,都是以伤换知。值得么?”
我喉间一紧,低声道:“若不试,便连知都无。”
他静了片刻,忽而屈膝半蹲,指尖轻点我膻中穴。一股温润之力渗入经络,如月照深潭,无声无息,却直抵灵海深处。
我浑身一震,灵台骤然清明——那不是攻击,也不是疗愈,而是神识探查。战神级的神识,如光流穿行于我体内每一寸经脉,瞬息间映出灵力运转全貌。
他收回手,眉心微蹙。
“你一直按《九曜归墟诀》正统心法修?”
“是。”
“此法重阳刚贯通,九脉齐开,如日出东海,势不可挡。”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可你经脉走向柔中带曲,气海收放如溪回谷转,本就不合此道。你以女子之身,强走男子战阵之法,如同逆水推舟,舟未前行,桨已折断。”
我心头一震,竟说不出话。
他站起身,声音低了几分:“我不是责你。你是十七弟子中,唯一在七万年守棺后仍能重修之人。你之坚韧,远超常人。可正因如此,我才更不愿见你毁于一条走不通的路。”
我垂首,指甲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落石面,一滴,又一滴。
“那……弟子错了吗?”
“你没错。”他语气坚定,“错的是你信了‘正统唯一’这四个字。昆仑虚传法五万年,从未有一人,是照着前人脚印走完自己的道。”
我猛地抬头。
他望着我,目光如渊:“你可记得,当年初入昆仑,我为何独留你课后指点?”
我怔住。
“非因你愚钝。”他轻声道,“而是你出招时,总有一丝不循常理的巧劲。旁人走直线破阵,你偏能斜步切入。那不是错,是灵性本真。可后来,你为了不落人后,为了像‘他们’一样,把那点巧劲压了下去,转而追求浩荡之势——可那不是你。”
我呼吸一滞,仿佛有刀划开胸膛,直剖至心。
原来我一直学的,不是修仙,而是模仿他。
模仿墨渊的刚,模仿师兄们的稳,模仿昆仑虚认定的“正道”。可我忘了,我本不是他们。
墨渊转身,缓步走向校场边缘的石阶,道:“随我来。”
我踉跄起身,拾起扇,踉跄跟上。血迹在石上拖出断续痕迹,像未写完的符咒。
他引我至书房,推门而入。室内烛火微明,案上摊着一卷古籍,封皮无字,却泛着淡淡金纹。他未翻书,只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置于案上。
“《清心诀》你早已熟稔,柔中带静,如风拂柳,本合你天性。”他指尖轻点玉简,“而《九曜归墟诀》之势,浩荡难收,若强融,必伤己。但若换一种思路——不以它为主,而为引呢?”
我一怔。
“化刚为引。”他道,“以《清心诀》为基,灵力如溪缓行,蓄于气海。待机而动时,引《九曜归墟诀》之势爆发,如潮起于静海,一击而退,不恋不执。不强通,不硬冲,不执正统——此为‘三不’要诀。”
我心头一震,仿佛有光劈开迷雾。
他拾起玉清昆仑扇,指节轻弹扇骨,一声轻鸣。
“你得的这把扇,认你为主,因它感知你灵性本真。它不问你是男是女,只问你是否与它同频。为何修法,反要削足适履?”
我握紧扇柄,指节发白。
他凝视我:“你一直在等一个破局之法。可有些局,外物破不了。仙缘镜能照破法宝弱点,能识天材地宝,但它照不出你自己的路。因为那条路,从未有人走过。”
我闭目,识海中仙缘镜悄然浮现。我以心念催动:“可有解?”
镜面微光一闪,浮现三字——
“自见路。”
再无他言。
我睁眼,镜已隐去。可那三字,如烙印刻入心魂。
我缓缓跪地,向墨渊深深一礼,额触地面。
“弟子明白了。”声音微颤,“不是功法不好,是我一直……在学您,而不是做自己。”
良久,他伸手,扶我起身。
“去吧。”他眸中微光闪动,“昆仑虚的路,本就不止一条。”
我转身欲行,手扶门框,忽觉袖中玉佩微热。不是异动,不是警示,而是一种……回应般的温润。
我未回头,只低声问:“师尊,若我走的路,无人走过,万一错了呢?”
他立于案前,烛火映照侧颜,声音如远山回响:
“错也是你的道。”
我握扇迈步,足尖轻点石阶。夜风穿廊,吹动衣袖,扇面微扬,映出我模糊的影。
那影子不再像司音,也不再像谁的影子。
像我自己。
我踏出书房,步入长廊。月光斜照,石面泛青,血迹已干,像一道未结的符。
我低头,见扇柄微松,似因方才跌落震开了机关。我抬手欲拧紧——
指腹触到机关处,一道细小铜片弹出,刻着极小的纹路,似曾相识。
我尚未看清——
扇柄突然一滑,整把扇自手中坠落,砸在石阶上,发出清脆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