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山上的冬天格外的寒冷。老松树被积雪压弯了腰，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疼。焦子英紧了紧单薄的棉袄，呵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了一层霜。她回头看了看队伍。上百个游击队员在齐膝的雪地里跋涉。
“歇会儿吧？”走在最后的老周喘着粗气喊道，他的腿伤还没好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焦子英还没答话，李长河就粗声粗气的打断，：“歇什么歇啊？保安团就追在屁股后头停下来，等死吗？”他脸上的冻疮已经溃烂，却仍像头倔驴似的扛着那挺不能使用了的轻机枪。
“都少说两句。”焦子英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再走几里地，有一个猎户的木屋，到那儿再休息吧！”她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像一根绷紧的弦。自从赵德根被捕后，这次游击队伍已经在武宁和通山交界的九宫山区转战了四十多天。
新兵张小川突然一个趔趄栽进雪地里，焦子英赶紧扶他起来。这孩子才17岁，参军前是县城中学的学生，细皮嫩肉的手上现在全是冻裂的口子。
“小川坚持住。”焦子英从怀里掏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玉米饼塞给他：“吃点东西。”
张小川摇摇头，声音带着哭腔：“留给伤员吧，我----我就是脚没知觉了……”
队伍突然停止了，走在最前面的侦查员老王举起拳头示意警戒，他向着老猫似的弓着腰溜回来：“前面坳子里有动静，像是保安团的人。”
“至少一个排。”老王压低声音：“他们生着火，像是在等我们。”
李长河咔嚓一声，打开手枪保险：“干他娘的，咱们从侧面绕过去。”
“不行。”焦子英一把按住他的枪管：“听我说，我们现在弹药不够，硬拼就是送死。老杨，记得这附近有条采药人的小路吗？”
老杨眯起眼睛想了想：“是有条野猪道，能通到北边的鹰嘴崖。不过那路险得很，下着雪更不好走。”
“就走那条路，鹰嘴崖到吊鱼洞还有二十来里路。到时候我们把队伍全部带到吊鱼洞那边去，想办法找到邹秋萍、叶成梅她们，我们就能在那边好好的休整一段时间了……”焦子英果断决定：“老王打头，伤员走中间，李长河断后。把绑腿解下来连成绳子，以防有人摔下去。”
张小川突然抓住焦子英的胳膊：“队长，我---我好像听见……”
砰！枪声炸碎了山林的寂静？一颗子弹擦着焦子英的耳畔飞过，打在树干上溅起木屑。
“散开！找掩护。”焦子英一个翻滚，躲在岩石后面。保安团的埋伏比预想的更近，子弹像马蜂似的嗡嗡作响，她看见张小川傻站在原地，棉裤上已经晕开一片鲜红。
“小川趴下！”焦子英声嘶力竭的大喊，同时举枪还击。她的汉阳造喷出火舌，山坡上一个穿灰棉袄的团丁应声倒地。
李长河他们纷纷反击，暂时压制了敌人的火力，老杨猫着腰冲去冲出去拽张小川，却被流弹打中了肩膀，两人一起摔倒在雪地里。
“节省弹药，交替掩护撤退。”焦子英的声音淹没在枪声中。他看见三个团丁正从侧翼包抄过来，立即连开三枪，。两个敌人倒下，第三个慌忙躲在树后。
游击队员们且战且退，雪地上留下一串暗红的血迹。焦子英的子弹打光了，她抽出背上的大刀，突然听见张小川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孩子的大腿又被子弹打穿了。
“队长。带大伙儿走。”李长河红着眼睛换上新弹匣，“我断后……”
焦子英咬了咬牙：“一齐撤。老王，扶老杨。”她冲到张小川身边，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少年的血浸透了她的棉袄，温热的液体很快在严寒中结冰。
他们跌跌撞撞地钻进密林深处，枪声渐渐远了。焦子英的肺像着了火，每喘一口气都带着血腥味。张小川在她肩头微弱的呻吟：“队长……把我放下吧……
“闭嘴！焦子英厉声说，声音却颤抖着，“赵主席怎么教我们的？不抛弃一个同志。”
天黑透了，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山洞。焦子英清点人数，一百多人的队伍变成了九十一个。弹药只剩二百多发，干粮袋全空了。老杨给张小川包扎伤口，孩子疼得直抽气，却死死咬着一根木棍不哭出声。
李长河一拳砸在洞壁上：“他娘的就知道躲，赵主席要是在，早带着我们端了保安团老窝！”
“赵主席被捕就是因为他太冒进了。”焦子英突然爆发了，她掏出怀里皱巴巴的《游击战术》小册摔在地上，“你睁眼看看，这上面每一条都是用血写成的！敌强我弱就要迂回，保存革命火种有什么错？”
洞里一片死寂，只有篝火噼啪作响。游击队员们低着头，有人悄悄抹眼泪。
焦子英突然泄气了，她弯腰捡起小册子，轻轻抚平卷边：同志们----我知道大家苦。我的棉鞋早就磨穿了，脚趾头冻得发黑。”她脱下鞋子给大家看，脚上确实结得紫黑的冻疮，：“可想想山下的乡亲们，想想那些被吊死在城门上的赤卫队员-----我们要是都死了，谁给他们报仇？”
老杨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我这还有把炒面，大家分着吃吧。”
游击队员们传递着那个脏兮兮的布包，每人捏一小撮炒面，含在嘴里。焦子英把自己的那份喂给了张小川。”
夜深了，哨兵报告雪停了，。焦子英走出山洞，看见岩缝里露出几颗星星。她想起去年春天。赵德根带他们在山坡上种红薯时说：“革命就像种地，要经得起风霜雨雪……”
“队长。”老王突然跑来：“山下来人了，打着火把。
焦子英心头一紧，抄起枪就往洞口跑，却听见下面传来三长两短的哨声----是自己人的联络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