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不,本将要做镇国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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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赤沙铸城·碑像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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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楚城的冬日,总是来得格外凛冽。铅灰色的苍穹沉沉地压着黛色的西山轮廓,朔风如同裹着冰碴的刀子,卷起地上沉积的沙砾,抽打着高耸的条石城墙,发出永无止境的、如同亡魂呜咽般的尖啸。城头值哨的玄凰卫新兵,裹紧了厚重的羊毛毡斗篷,年轻的脸庞冻得发青,呼出的白气瞬间便被狂风撕碎。白日里被风沙磨砺得光滑的垛口,此刻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死气沉沉的白霜。

城主府的书房,炭火烧得极旺,铜盆里暗红的火舌跳跃着,驱不散那沉甸甸压在每一个角落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新墨的冷冽、陈年木料的微香,以及一种无声无息的、沉重的压抑感。

萧念昭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案后。案头堆积的军报文书如山,被一盏孤零零的青铜雁鱼灯照亮半边。左侧锁骨下方,那枚暗红的虎符胎记在微敞的亲王常服领口处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燃烧的烙印。他修长的手指间捻着一份来自神都的密报,目光落在“沙陀部内讧,秃发野利重伤遁入漠北,‘红衣女将’传说更炽”那几行字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坚硬的纸张发出细微的呻吟。

“红衣女将”……又是这四个字。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那幅荒诞的麻布画——风沙中狰狞的青铜鬼面与烈焰般燃烧的嫁衣红影——仿佛再次浮现在眼前。小墨带着哭腔模仿的呓语碎片,“保命符……同归……红的……像新娘子……” 如同冰冷的毒针,反复刺穿着他试图保持冷静的神经。父母的羁绊,那纠缠了百年血火与生死、恨意与守护的沉重宿命,竟被一场风沙中的误会、一个濒死者的幻觉、一个少女懵懂的画笔,扭曲成如此戏谑而广为流传的市井传说。

一股混杂着巨大荒谬、深入骨髓的刺痛与一丝被强行剥开伤疤的愠怒,如同冰火交织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沾满墨渍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抚过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料,那枚刻着“山河永固”的暗金长命锁坚硬冰冷,仿佛还残留着西山玄冰碑的寒意。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

“进。”萧念昭的声音低沉沙哑。

亲卫统领赵锐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门外凛冽的寒气踏入,玄铁面甲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他几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迟疑和凝重:“殿下,府外……百姓聚集。”

萧念昭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何事喧哗?沙陀游骑又近了?” 他指尖下意识地移向案头代表敌情的猩红小旗。

“并非军情。”赵锐抬起头,玄铁面甲下的眼神复杂难辨,“是……请愿。为首的是城西石匠行会的几位老师傅,还有……许多城中老人妇孺。他们……抬着东西,堵在府门前的广场上,黑压压一片。”

“抬着东西?”萧念昭深不见底的眼眸骤然锐利,“何物?”

赵锐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沉:“石料。巨大的青石料。他们……想为老城主和……夫人,立像。”

“立像?”萧念昭捻动密报的手指猛地顿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电流瞬间窜过脊椎!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织金的袍袖带翻了案头一只青玉笔洗,“啪”地一声脆响,清水混着墨汁在冰冷的地板上蜿蜒流淌,如同扭曲的泪痕。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死死钉在赵锐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

为父母立像?!

在萧楚城?!

在父亲曾背负“铜面阎罗”凶名、母亲至死都以“镇国侯”自诩、竭力挣脱“妻”之身份的地方?!

一股混杂着巨大荒谬、深入骨髓的刺痛与一种猝不及防的、尖锐到近乎窒息的悸动,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掌心那道源自母亲血脉的烙印,隔着血肉与时光,再次传来灼烧般的幻痛!西山玄冰碑上那力透冰层的“镇国侯楚明昭”与低伏的“夫萧凛陪祀”,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时空,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他们……想立什么样的像?”萧念昭的声音干涩紧绷,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赵锐垂下头,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沉重:“说是……要立‘铜面刀客’与……‘红衣女将’的……双像。”

轰——!

“红衣女将”四字,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念昭紧绷的神经上!那幅刺目的嫁衣画影,那荒诞不经的市井传说,竟已深入人心至此?!百姓们竟要将这扭曲的误解,以最坚硬、最永恒的青石,镌刻在萧楚城的土地上,镌刻在父母真实的血肉功勋之上?!

冰冷的愠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翻涌!他沾满墨渍的右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这是亵渎!是对父母一生挣扎、血火与最终同归之诺最彻底的亵渎!

“驱散!”命令如同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与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刺破书房的死寂!“告诉他们,萧楚城不兴此风!再敢聚众喧哗,以扰军论处!”

赵锐魁梧的身躯微微一震,玄铁面甲下的眼神掠过一丝极淡的挣扎,却依旧沉声应诺:“诺!” 他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就在赵锐的手即将触及冰凉门环的刹那——

“等等!”

萧念昭嘶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穿越了惊涛骇浪后的、深沉的疲惫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他高大的身影立在倾倒的笔洗旁,墨汁染黑了靴尖。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紧闭的窗棂,仿佛要穿透厚重的石墙,看到府外广场上那黑压压的人群。

愤怒的岩浆在“驱散”二字出口的瞬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他看到了什么?是赵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挣扎?还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那被“生死同归”四字骤然触动的、无法言说的悲怆?

西山玄冰碑上,“夫萧凛陪祀”那低伏的姿态,如同最沉重的烙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父母穷尽一生纠缠、恨意、守护,最终以那样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在风雪中完成了同归。这市井传说纵然荒诞扭曲,可那“同归”二字,却如同命运的恶作剧般,精准地击中了那最隐秘、最无法否认的核心。

“我……亲自去看看。”最终,萧念昭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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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沉重的城主府镶铜钉大门,凛冽如刀的寒风裹挟着细密的雪沫,瞬间扑面而来,卷起萧念昭玄色织金蟠龙纹亲王常服的袍角。他下意识地眯起眼,深邃的眼眸穿透风雪,望向府前那片巨大的青石广场。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广场之上,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沉默的礁石,在呼啸的风雪中岿然不动。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一种沉重而肃穆的寂静。最前方,是十几位须发皆白、脸上刻满风霜沟壑的老石匠。他们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厚棉袄,粗糙如同砂石的手紧紧扶住几块用粗麻绳和圆木捆扎的巨大青石坯料。那些石料显然经过初步筛选,表面还带着开凿时的粗粝痕迹,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冰冷而沉重的青灰色泽。

老石匠身后,是更多的面孔——饱经风霜的驼队老把式,眼神坚毅的守城老卒遗孀,抱着孩子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小脸冻得通红,却紧紧依偎在大人身边,睁着懵懂而好奇的眼睛。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聚焦在广场中央那片特意被清扫出来的空地上。那里,已经用石灰撒出了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线——隐约可见是两个人形,并肩而立。

风雪抽打着他们的脸庞,寒气渗透骨髓,却无人退后半步。一种无声的、近乎悲壮的坚持,如同实质的浪潮,沉甸甸地压在这片空旷的广场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念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府门高阶之上,玄色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同孤峭的山峰。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敬畏、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为首的老石匠中,一位身形最为佝偻、脸上皱纹如同刀劈斧凿、双手关节粗大变形如老树根的老者,颤巍巍地向前一步。他便是石匠行会的魁首,人称“石敢当”的葛老。他仰起布满风霜的脸,浑浊却异常清亮的眼睛穿过风雪,望向台阶上那道年轻而威严的身影。

“王爷……”葛老的声音苍老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呼啸的风雪中清晰地响起,“老汉们……斗胆了!”

他枯瘦如柴、布满厚茧和老茧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广场中央那片石灰勾勒的轮廓,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咱萧楚城的娃娃们……不能……忘了根啊!”

“当年……沙陀人的弯刀……离城门……就剩……一箭之地!是……是老城主!顶着那……青铜鬼面……一人一骑……挡在……黄沙漫天的……城门前!他手里那把刀……砍卷了刃……血……顺着刀槽……往下淌……流成了河!沙陀人的马……见了那面具……听了那刀啸……都吓得……直尥蹶子!”

葛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激动与敬畏,枯瘦的手臂在空中用力挥舞,仿佛要重现当年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身后的人群中,几位同样年迈的老卒遗孀,无声地抹起了眼泪。

“还有……夫人!”葛老的声音转向另一种深沉而复杂的情绪,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重,“老汉……没福气……见过夫人真容……可……可咱萧楚城……能有今天!能在这吃人的沙窝子里……立起这座石头城!能让娃娃们……有口安稳饭吃……能开那……女子讲武堂!”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人群中的妇人,扫过那几个懵懂的孩子,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

“靠的是啥?!是夫人……呕心沥血……画出来的引水渠图!是她……拖着病身子……在风沙地里……一尺一尺……量出来的城基!是她……在神都……用命……给咱女子……争来的……那条……能握刀枪……能读书识字的路啊!”

“红衣女将……那是……那是沙海里的百姓……给夫人……磕的头!” 葛老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自己破旧的棉袄前襟,仿佛要将那颗滚烫的心掏出来,“咱……咱不懂啥大道理!咱就知道……老城主和夫人……是咱萧楚城的……天!是……是护着咱……在这鬼地方……活下来的……神!”

他猛地顿住,浑浊的老泪混着冰冷的雪水,沿着深刻的皱纹汹涌而下。他不再看萧念昭,而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满是雪水泥泞的青石地面上!布满老茧的额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虔诚,狠狠磕了下去!

“咚!”

沉闷的声响,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求王爷……开恩!”葛老嘶哑的哭喊撕裂风雪,“让老汉们……给咱萧楚城的……天!给咱的……神!立个像吧!立个……能并肩站着……看顾着咱……千秋万代的……像吧!”

“咚!咚!咚!”

随着葛老的哭喊和叩首,他身后那十几位老石匠,如同被推倒的骨牌,一个接一个,沉默而沉重地跪倒下去!额头撞击冰冷石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紧接着,是那些老卒遗孀、抱着孩子的妇人、驼队的老把式……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无声地矮了下去!无数颗头颅,在风雪中深深地叩向冰冷的大地!

没有喧哗,只有压抑的啜泣和额头撞击石面的闷响,混合着风雪的呜咽,汇聚成一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洪流,狠狠冲击着萧念昭的心防!

他挺拔的身影僵立在台阶之上,玄色的袍袖在狂风中烈烈飞舞,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拍打。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盯着广场上那一片跪伏的脊背,那叩首的沉默人群。葛老那一声声“并肩站着”、“看顾着咱”、“千秋万代”,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灵魂最深处!

父母真的“并肩”了吗?

母亲至死都在挣脱“妻”的身份,父亲穷尽轮回才换来碑阴“陪祀”的卑微位置。他们的并肩,是在西山风雪覆盖的玄冰碑上,是以“镇国侯”与“夫”这样惊世骇俗的方式!而这群最底层的百姓,他们不懂朝堂的倾轧,不懂百年的恨意,他们只认最朴素的情感——是谁在沙陀人的弯刀下护住了城门?是谁在风沙地里画出了引水渠?是谁让他们的女儿也能握刀枪读书识字?他们要将这份庇护,这份恩情,以最直观、最永恒的方式,供奉在生养他们的土地上!

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撼、深入骨髓的悲怆与一种猝不及防的、尖锐的刺痛,如同冰火交织的狂潮,瞬间冲垮了萧念昭心中翻腾的愠怒与抗拒!冰冷的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悲凉与……释然。

他沾满墨渍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抚过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料,长命锁冰冷坚硬。父母的羁绊,那纠缠了百年的血火与生死、恨意与守护,在这一刻,似乎被这群最卑微也最坚韧的百姓,以一种全然不同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强行……弥合了。

许久。

萧念昭沾满风雪的长靴,极其缓慢地、沉重地,踏下了第一级台阶。

玄色的身影,如同分开怒海的礁石,一步步走向广场中央那片跪伏的沉默人群,走向那片被石灰勾勒出的、模糊的并肩轮廓。

他没有言语,只是在那片轮廓前站定。深邃的眼眸低垂,目光扫过葛老磕得青紫流血的额头,扫过一张张饱经风霜、布满泪痕与期盼的脸。风雪灌入他的领口,刺骨的冰冷,却仿佛熄灭了心中最后一丝挣扎的火焰。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跨越了所有血火硝烟的沉重,弯下了挺拔如标枪的腰背。

一个深深的鞠躬,向着这片沉默的土地,向着这群卑微而坚韧的生灵,向着那纠缠百年、最终以“生死同归”铭刻于玄冰的父母之魂。

“准。”

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穿越了亘古的风沙,清晰地回荡在风雪呜咽的广场上空。

---

三个月后,春寒料峭。

最后一场倒春寒的细雪刚刚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稀薄却温暖的阳光,落在萧楚城中心广场新落成的巨大雕像上。

雕像通体由最上等的西山青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内敛,在微弱的阳光下流转着深沉而圣洁的光华。高逾两丈,巍峨如山。

左侧,是萧凛。

他身姿挺拔如孤峰,不再是传说中那狰狞的“铜面阎罗”。青铜鬼面被取下,随意地挂在腰侧,露出那张被岁月与风沙深刻雕琢的侧脸。轮廓冷硬如刀劈斧凿,深邃的眼眸微微低垂,目光穿透虚空,仿佛投向脚下守护的城池,又仿佛望向遥远的、不可知的彼方。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沧桑与沉凝如山岳的威仪。他并未握持那柄传说中缠绕血电的魔刀,而是左手自然垂落身侧,右手……极其沉稳地、带着一种千钧之力,紧握着一支通体呈现出岁月沉淀的暗金光泽的箭矢!箭杆粗壮,刻满细密古朴的云雷纹路,箭头被精心打磨成浑圆光滑的水滴状——正是那支承载了生死羁绊的“同心箭”!

箭尖并未指向敌人,而是稳稳地、带着一种守护的姿态,斜斜点向身前的大地。

右侧,是楚明昭。

她与萧凛并肩而立,身形纤细却挺拔如沙海深处不屈的红柳。身上披挂的,不再是那幅荒诞画作中烈焰般的嫁衣,而是线条流畅冷硬、细节纤毫毕现的玄凰卫女式轻甲!甲叶细密如鳞,护心镜光洁如月,肩吞是振翅欲飞的玄鸟,每一道纹路都凝聚着匠人极致的心血与无上的敬意。宽大的战袍下摆被风塑形的痕迹清晰可见,仿佛刚刚从激烈的搏杀中抽身。她面容模糊,并非技艺不精,而是匠人们一致决定——夫人的容颜,当存于每个受其恩泽的百姓心中,而非凝固于冰冷的玉石。只留下线条优美的下颌微微扬起,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傲、决绝,以及对脚下这片土地无声的守望。她手中紧握的,也非戏文里的花枪,而是一杆丈二点钢长枪!枪身笔直如松,枪尖寒芒内敛,斜斜点地,枪缨在凝固的玉质中,依旧保持着被风吹拂、如血浪翻卷的惊心动魄!

她的枪尖,与萧凛手中那支斜斜点地的同心箭尖,在雕像底座前方不到三尺的距离,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沉默的呼应!既非并肩杀敌的锋芒毕露,亦非缠绵悱恻的相依相偎。而是一种超越了生死、超越了恨意与情爱的、最本质的守护姿态。仿佛两座沉默的山岳,将脚下的一切,牢牢地护在了他们共同构筑的领域之内。

雕像底座,是整块更为厚重深沉的墨玉。上面没有冗长的铭文与歌功颂德的谀词,只有四个以最刚劲雄浑、力透玉髓的刀法,深刻凿出的、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的大字:

生 死 同 归

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如同熔化的金液,慷慨地泼洒下来,为两尊并肩而立的玉像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永恒的金边。“生死同归”四个大字在金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最沉重的誓言,烙印在萧楚城的中心,烙印在每一个仰望它的生灵心头。

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刻意的庆典。百姓们自发地聚集于此,仰望着那两尊在阳光下沉默伫立的巨大身影。老人们默默垂泪,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冰冷的基座,仿佛能感受到那逝去守护者的余温。妇人们拉着孩子,低声诉说着“铜面刀客”如何吓退沙陀人,“红衣女将”如何画出引水渠的故事——只是那“红衣”,在她们口中,已悄然变成了阳光下玄甲反射的、如同烈焰般的光泽。孩子们仰着小脸,懵懂的眼睛里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萧念昭独自一人,立于城主府最高的观星阁露台之上。寒风卷起他玄色的袍袖,猎猎作响。他深邃的眼眸穿透稀薄的阳光与下方攒动的人影,长久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广场中央那并肩而立的两尊玉像。

父亲手中紧握的同心箭,母亲斜指大地的点钢枪,那沉默而惊心动魄的呼应……还有底座上那力透万钧的“生死同归”……

一股巨大的悲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要将他淹没。父母的羁绊,那百年的恨意、挣扎、守护与最终风雪中的同归,在这一刻,被这群最坚韧的百姓,以一种最朴素也最强大的力量,以一种超越了他们自身意愿的方式,永恒地凝固于此。这不是神都的封赏,不是史官的春秋笔法,这是来自被庇护者的、最沉重的铭记。

他沾满风尘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抚过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料,长命锁冰冷坚硬。指尖仿佛能感受到西山玄冰碑那刺骨的寒意,与此刻广场上玉像沐浴的、稀薄却温暖的阳光。

许久。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跨越了所有时光与血火的沉重,向着广场中央那沉默的玉像,向着那“生死同归”的刻字,再次深深地、弯下了挺拔的腰背。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溢出他紧闭的眼角,沿着冷硬的脸部线条滑落,砸在露台冰冷的石面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旋即被呼啸的寒风吹散,消失无踪。

风,卷着沙粒,掠过广场,掠过沉默的雕像,掠过无数仰望的脸庞,发出永无止境的呜咽,如同这片古老沙海永恒的叹息,也如同那镌刻于玉石与玄冰之上的、永不磨灭的……同归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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