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这座许都内最后的堡垒，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被无边无际的北军浪潮层层包裹。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炽热的光带，映照着城头守军绝望而苍白的脸，也映照着城下北军将士亢奋而肃杀的眼神。
城内的喊杀声、哭嚎声并未完全平息，那是北军在肃清外城残余的抵抗，以及……不可避免的劫掠与混乱，尽管刘乾已严令禁止，但在如此巨大的胜利和混乱面前，军纪的约束力也需要时间才能重新覆盖每一个角落。然而，所有这些声音，都被隔绝在那厚重的皇城大门之外，传入曹操及其追随者耳中的，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死寂。
皇城宫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寥寥数十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空旷而凄凉。曹操已卸去破损的甲胄，换上了一袭相对整洁的玄色深衣，头戴进贤冠，腰佩倚天剑，端坐在昔日汉帝才能坐的龙椅之下（他终究未曾僭越那最后一步）。他的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淡然，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英雄末路的悲凉。
下方，站着仅存的文武。武将以独目的夏侯惇为首，其后是浑身浴血、甲胄遍布创痕的曹洪、曹真、夏侯尚、曹休、乐进、李典。文臣则只有荀攸、司马懿、蒋济、毛玠五人，个个面色凝重，衣冠虽尽力保持整齐，却难掩仓皇之色。
“诸位……”曹操开口，声音沙哑却平稳，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许都外城已失，如今困守这皇城弹丸之地，兵不过数千，粮草殆尽，援军……呵呵。”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无尽的苍凉，“已是绝境了。”
夏侯惇独目赤红，猛地踏前一步，抱拳道：“主公！何出此言！末将等愿拼死护主公突围！只要冲出许都，汇合子孝（曹仁）、妙才（夏侯渊），未必没有卷土重来之机！”他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曹洪、曹真等人也纷纷请命，情绪激动，皆愿死战。
曹操缓缓摇头，目光扫过这些追随他半生、此刻依旧不离不弃的臣子将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欣慰，有愧疚，更有深深的疲惫。“元让，子廉，子丹……尔等之心，吾岂不知？然，刘乾布局已久，网罗密布，岂会给我等突围之机？城外皆是精锐，我军……已是强弩之末，突围，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荀攸、等人：“公达，还有你们……随操奔波劳碌，未能同享富贵，却要共赴此难，操……心中有愧。”
荀攸深深一揖，声音哽咽：“明公待我等恩重如山，攸等唯有效死而已，何谈愧疚！”
亦道：“能与明公共历兴衰，乃我们之幸也！”
曹操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缓缓站起身，手按倚天剑柄，踱步到殿门前，望向殿外漆黑的夜空，以及远处皇城城门方向隐约可见的火光。
“刘定之……他不会等太久的。”曹操喃喃自语，“他不会给我太多时间，去等待那虚无缥缈的奇迹，也不会给我……体面结束的机会。”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忽然，他猛地转身，目光变得锐利而决绝：“诸位，我意已决！”
众人皆屏息凝神。
“我曹操，起于微末，纵横天下，讨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虽未能一统寰宇，亦曾叱咤风云，不负此生！今日兵败，乃天意也，非战之罪！然，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屈膝事仇，摇尾乞怜？”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最后的、骄傲的宣告：“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许都皇城，这汉家宫阙，便是我曹操最后的坟墓！诸位若还念旧情，便请离去，或降或逃，各寻生路去吧！我……绝不会怪罪你们！”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无不色变！
“主公不可！”
“明公三思！”
夏侯惇、曹洪等人更是扑通跪地，涕泪横流：“主公若死，末将等岂能独活！愿随主公同死！”
曹操看着跪倒一地的臣子，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旋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他猛地拔出倚天剑，寒光映照着他坚毅而灰败的脸庞：“我意已决！诸位……保重！”
说着，他竟转身，大步向着后殿走去，那里是昔日皇宫的库房所在，堆放着一些引火之物！他竟然真的要自焚殉城！
“主公！”
“拦住主公！”
夏侯惇和曹洪反应最快，两人如同疯虎般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夏侯惇独目含泪，从后面死死抱住曹操的腰，曹洪则奋力去夺曹操手中的倚天剑。
“放开我！元让！子廉！放手！”曹操奋力挣扎，怒吼着，但夏侯惇抱得极紧，曹洪也是拼尽全力。
“主公！不能啊！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夏侯惇声音嘶哑。
“是啊主公！末将等拼死也要护你杀出去！”曹洪几乎是在哀求。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撞击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一名浑身是血的虎卫军都尉踉跄着冲进大殿，嘶声喊道：“主公！不好了！北军……北军开始猛攻皇城正门！城门快守不住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皇城正门方向传来，似乎是撞木成功破门的声音！
殿内众人皆是一震！
曹操的挣扎停了下来，他颓然松开了握剑的手，倚天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仰起头，闭上双眼，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完了，最后的路，也被堵死了。连自焚殉城，都成了一种奢望。
夏侯惇和曹洪见状，立刻架起有些脱力的曹操。夏侯惇独目圆睁，对着殿内众人大吼：“快！保护主公，从侧门走！想办法突围！”
此刻，什么玉碎瓦全，都抵不过让主公活下去的本能！曹真、夏侯尚、乐进等人立刻反应过来，簇拥着曹操，在部分虎卫军的护卫下，仓皇向着大殿侧后方通往宫内园林的侧门退去。荀攸、程昱等人也被裹挟在人群中。
然而，他们刚刚冲出侧门，踏入略显荒芜的宫苑，就听到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喊杀声！北军显然已经攻破了皇城正门，并且分兵从各处涌入！
“这边走！”曹休对皇宫路径较为熟悉，指引着方向，试图寻找防守薄弱之处。
一行人如同无头苍蝇，在亭台楼阁、假山曲水间狼狈穿行。不时有小股北军士兵发现他们，呐喊着冲杀过来，都被夏侯惇、曹洪、曹真等将领拼死击退，但护卫的虎卫军也在快速减员。
“主公！前面是朱雀门！从那里或许能冲出去！”曹休指着前方一道相对偏僻的宫门喊道。
众人精神一振，奋力向朱雀门冲去。
可就在他们即将接近宫门时，前方火光骤然亮起！一支阵容严整、杀气腾腾的军队，早已列阵等候在那里！为首的将领，一身玄甲，手持一杆造型古朴、散发着森然气息的长枪，胯下战马神骏非凡，不是刘乾又是谁？
他的身边，左边是持戟冷笑的吕布，右边是挺枪傲然的马超，身后更是簇拥着关羽、张飞、赵云、徐晃、张合等一众大将以及精锐亲卫！显然，刘乾早已算准了曹操可能的突围路线，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曹孟德。”刘乾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在寂静的宫苑中却如同惊雷，“还要往哪里走？”
曹操推开搀扶他的夏侯惇和曹洪，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挺直了那早已被岁月和失败压得有些佝偻的脊梁。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缓缓拔出腰间另一柄佩剑（非倚天），虽然明知不敌，但属于枭雄的骄傲，不允许他不战而降。
夏侯惇、曹洪、曹真、夏侯尚、乐进、李典等将，则毫不犹豫地上前，将曹操护在身后，人人握紧兵器，视死如归。就连荀攸、等人，也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兵刃，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刘乾看着眼前这悲壮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但旋即被冰冷的决断取代。他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太极盘龙枪，枪尖遥指曹操。
“孟德公，请。”
（第三百四十一章 英雄末路·孟德被擒（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