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心医院。”
“好的，大小姐。”
黑色轿车平稳地驶离校园区域，汇入城市傍晚的车流。吴司机从后视镜里悄悄看了一眼后座。
秦灵侧头望着窗外，霓虹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飞速掠过的街景似乎并未真正映入她的眼帘。
她的眼神有些空茫，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并不愉快的时空。
车窗像一块移动的荧幕，倒映着她此刻平静却苍白的脸，也将一些刻意尘封的画面强行拉回眼前——
寄居在大伯家的那些年岁，宽敞冰冷的别墅里，最常见的“风景”不是温馨，而是无休止的、浸透着怨毒与冷漠的争吵。
那些声音隔着厚重的房门，依旧尖锐地钻入耳朵：
“秦振东！你衬衫上这根长发是哪来的？啊？别跟我说又是应酬！哪个客户头发能掉到你内衣领子里去？！”
“你少在这里无事生非！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跟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
“我泼妇？那你那个新来的‘行政助理’，二十二岁，叫Luna对吧？上个月底你给她刷的那只卡地亚手镯，账单可寄到家里来了！秦振东，你真当我是死人吗？！”
“你查我账？！你以为你自己多干净？！上个月在瑞士‘疗养’那一周，陪你滑雪的那个小白脸教练，费用是谁结的？需要我把他跟你贴脸合影的‘温馨’照片，投到客厅电视上让大家都欣赏一下吗？！”
接着是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或许是一个花瓶，或许是一只茶杯。
“行啊，互相揭短是吧？秦振东，别忘了你现在这个位置，当年是靠谁家的关系稳住的！没有我父亲，你能有今天？”
“你也别忘了，你们家那摊子烂账，是谁一次次填的窟窿！离了我，你看你那群娘家蛀虫还能不能活得这么滋润！”
争吵声渐渐模糊，化作更低沉的、却更恶毒的互相诅咒和算计。
他们不爱对方，或许也早已不爱自己，只是被困在利益、体面与惯性的牢笼里，互相撕咬，并乐此不疲。
每一次争吵，都是一次毫不留情的扒皮，将感情、尊严、乃至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伪装，撕得粉碎。
年幼的秦灵，常常像一抹无声的影子，冷漠的在楼梯拐角或隔着厚重的窗帘，听着那些充满算计与背叛的话语。
爱情、婚姻、家庭……这些词汇在她最初的认知里，就被涂抹上了猜忌、利用和不堪的底色。
信任成了最脆弱的奢侈品，亲密关系更像是一场高风险的投资，或者，一场注定两败俱伤的内耗。
车窗外的光影流转，那些陈旧的、令人窒息的画面与尖锐的对话却越发清晰。
她微微蹙了下眉，下意识地将手指蜷缩起来，指尖冰凉。
“大小姐，到了。”
吴司机平稳地将车停在医院住院部门前，出声提醒。
后座没有回应。
秦灵依然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曾察觉车已停稳。
吴司机迟疑了一下，稍稍提高声音：“大小姐，中心医院到了。”
秦灵猛地回神，眼神里的空茫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沉凝取代。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清明，只是那清明之下，压着一层厚重的阴翳。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推开车门。
深夜的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灯光白得有些惨淡，照得一切无所遁形。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一下，又一下，敲在她心上。
她在一间VIp病房外停下。透过门上的观察玻璃，能看见里面安静躺着的苏凌霜。曾经明艳、总是迎刃有余的女孩，此刻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身上连着些监测仪器，显得异常脆弱。
秦灵的手，缓缓抬起，轻轻覆在了冰凉的玻璃上。指尖感受到的寒意，似乎一路渗到了心底。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很久都没有动。
方才在车上翻涌的阴霾与那些刺耳的争吵，与眼前病床上苏凌霜虚弱的身影诡异地重叠，交织成一种更为沉甸甸的东西，压得她胸腔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勇气，在这一刻突然消散殆尽。
她张了张嘴，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低语，消散在寂静的走廊空气里：
“对不起。”
玻璃上，映出她同样没什么血色的脸，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清晰的痛色与歉疚。
她承认。在心里，对自己承认。
在一定程度上，她利用了苏凌霜。
利用了她的信任，甚至可能……无形中，将她推到了某些风口浪尖，或是更深的情感漩涡边缘。
那些属于成人世界的算计、权衡和借力打力，她并非不懂，只是以前，她或许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手段施加在一个相对简单的人身上，可能带来的后果。
就像当年那栋别墅里，大人们用言语和算计互相伤害，而站在暗处的她，冰冷地学会了这一切。
而现在，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苏凌霜，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和可能存在的因果链，如同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她的意识里。
覆在玻璃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依旧没有推门进去，只是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站在门外，任由愧疚一点点将她包裹、浸透。
走廊尽头窗户吹来的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她却仿佛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