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工业区北侧的柏油路被油罐车轧出深浅不一的辙痕，赵红英攥着方向盘的手背暴起青筋。后槽牙还残留着昨夜谈判时喝的速溶咖啡渣，挡风玻璃上外运公司的贴花在晨雾里泛着毛边——这辆改装的解放牌油罐车，是拿向阳农机厂三个月的外汇配额换的。
齐工要的二十号基础油到了！她冲着石化公司装卸工喊，声音混着码头货轮的汽笛。五十个印着省石化的蓝漆油桶滚落时，齐铁军正在车间用搪瓷缸煮苏联技术手册——陆文婷寄来的绝密文件在沸水里逐渐显影，褪色的西里尔字母浮现在泛黄的纸张上。
沈雪梅的铝饭盒搁在恒温箱顶上，里面装的不是饺子，而是七种不同配比的润滑油样本。她戴着医用橡胶手套搅拌混合液，突然抓起质检科的计算尺：按文婷给的参数，石蜡基基础油要掺入12%的环烷烃......
香港法院传票！保卫科长老周举着电报冲进来，港式繁体字的专利侵权指控书盖着紫荆花印章。齐铁军用沾着机油的手套捏起传票，发现永丰船运指控的bS24S标准侵权，正是三个月前在广交会上被篡改的油料编号。
赵红英踹开车间铁门，的确良衬衫沾着码头的鱼腥味：省石化答应特供基础油，条件是参与配方研发。她甩出盖着骑缝章的合同，甲方落款处深城经济特区的红印还泛着印泥的光泽。
车间东墙的排风扇突然停转，沈雪梅的润滑油样本在烧杯里泛起诡异气泡。齐铁军抄起苏联技术手册拍在永丰的传票上，泛潮的纸张显出一串模糊的数学公式——正是陆文婷父亲在1968年研究的舰艇用油参数。
把传票扫描传真给文婷！他扯断被油污粘住的计算尺，她父亲在列宁格勒造船厂工作时，英国标准委员会的人还在用鹅毛笔写规格书！
特区法院的调解室弥漫着樟脑丸味道，赵红英的圆头皮鞋在磨石子地上敲出焦躁的节奏。审判员胸前的国徽被电风扇吹得微微颤动，永丰船运的律师正用镀金打火机点燃雪茄。沈雪梅突然举起铝饭盒：这是按苏联Гoct标准调配的润滑油，比英国bS标准节能8%。
调解员扶正老花镜，饭盒内壁的反光将检测数据投影在墙上。永丰律师的雪茄灰落在传票附件上，烫穿了专利授权费的数字。赵红英趁机摊开省石化的供货合同：如果贵方坚持诉讼，我们明天就向蛇口海关申报润滑油出口。
车间里，齐铁军用改装的拖拉机发动机测试新配方。苏联手册上的黏温曲线与特区湿热气候产生偏差，他抓起沈雪梅的听诊器贴在缸体上——金属震颤声里夹杂着微弱的爆震杂音。老周突然指着窗外惊叫：省石化的运油车被拦在关卡！
沈雪梅的白大褂在边防检查站格外醒目，她正用医用镊子夹着油样递给检疫员。检查站墙上的特区管理条例还是油印的初稿，边角卷起处露出赵红英手写的修改意见。齐铁军赶到时，省石化的技术员正用方言骂街：这批基础油是陈老总特批的！
问题出在闪点指标。沈雪梅将检测单按在吉普车引擎盖上，特区环保新规要求闭杯闪点不低于200c，但省石化出厂标准是195c。她沾着机油的手指划过苏联公式，在修正系数栏画了个红圈。
赵红英突然抓起油桶往自己裤腿上倒，惊得边防战士差点拉枪栓。这油泼在的确良裤子上三分钟不渗透！她指着阳光下泛光的布料，永丰提供的bS标准油料，在广九直通车上漏了半节车厢！
调解室电话响起时，永丰律师的雪茄烧穿了真皮公文包。审判员握着省石化传真来的数据对比表，墙上的特区地图被电风扇吹得哗啦作响。沈雪梅在法庭上打开第三个铝饭盒——不同颜色的润滑油在方格子里泾渭分明，像块充满科技感的调色板。
这是深城汽车站提供的三个月用油记录。赵红英拍出二十张手写票据，使用我们油料的客车，每百公里油耗下降0.8升！她故意用带着鲁西南口音的粤语补充：香港的皇岗口岸每天过境三百辆货车......
车间测试台突然爆发的掌声盖过了法院的宣判。齐铁军看着数显屏上稳定的振动波形，苏联公式里的温度补偿项正在草纸上渗出墨迹。沈雪梅带回的环保型添加剂，让润滑油的闪点提升至205c。
省石化要在蛇口建分厂！赵红英挥舞着刚签的合资协议冲进来，的确良衬衫的袖口被法院公章染红一片。齐铁军却盯着她身后穿石化制服的技术员——那人胸前的工牌，和陆文婷父亲档案里提到的渤海湾项目技术骨干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