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通道的路比来时要艰难得多。
那股无形的“筛选”力场仿佛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开始产生微妙的抗拒。重力方向再次变得紊乱,时而向上拉,时而向下扯,有时甚至感觉到左右两侧同时传来不同的引力。通道本身也在扭曲,光滑的黑色玻璃墙壁像活物般缓慢蠕动,改变着路径。
“它在阻止我们回去!”隼咬牙对抗着混乱的重力,外骨骼的关节发出过载的嘎吱声。
苏念手背上的印记持续发烫,共鸣编织术全力运转,她在意识中不断“重申”自己“钥匙”的身份和“通过验证”的状态。这就像在湍急的逆流中奋力划桨,每一次对抗都消耗着宝贵的精神力。
更糟糕的是,外部传来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裂隙通道随之震颤,细密的裂纹开始在墙壁上蔓延。那不是能量武器的攻击,更像是……巨兽的冲撞。
“小方!报告情况!”苏念在共鸣连接中呼喊。
“苏姐!是实体!巨大的实体生物!”小方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警报背景音,“它们从正门方向的黑雾里冲出来的!像……像放大了无数倍的节肢动物,但外壳是暗红色的晶体!我们的护盾对物理冲击的防御太弱了!能量储备只剩4%!”
“坚持住!我们马上到!”
苏念的大脑在极限压力下高速运转。实体生物?遗忘回廊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大型生物?除非……它们根本不是自然生命。议会“铸星者”最擅长的就是生物改造和意识嫁接。那些骸骨般的拱门,那些影子守卫,再加上这些暗红晶体的怪物——这里很可能已经被议会改造成了一个充满致命陷阱的试验场!
她握紧了手中的织梦棱镜碎片。旅者留下的这个道具,描述是“编织可能性世界”,但现在她需要的不是推演,是力量。这块碎片里还残存着能量,也许……
一个危险的念头闪过。
“隼,我需要你帮我稳定五秒钟!”苏念喊道,“我要尝试激活这块棱镜!”
“明白!”隼毫不犹豫地挡在苏念身前,将外骨骼的能量全部导向稳定系统,双腿如钉子般嵌进地面(尽管地面本身也在晃动),双手举起,用臂甲硬生生在混乱的力场中撑开一小片相对稳定的区域。
苏念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手中的银白色方盒。她没有织梦者文明的知识,不知道正确的激活方式。但她有钥匙共鸣,有旅者印记,还有刚刚获得的梦境共鸣。她将这些力量拧成一股,像探针一样刺入棱镜碎片的核心。
瞬间,大量混乱的、破碎的、彩色的光影涌入她的意识。那是棱镜在过去漫长岁月里偶然捕捉并存储下来的“可能性片段”,来自不同文明、不同个体、不同时刻的“如果”。绝大多数都毫无意义,稍纵即逝。
苏念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噪音,集中搜寻与“当前危机”、“实体生物”、“防御”相关的片段。
找到了!
一个极其短暂的画面:某个能量文明曾开发出一种“共鸣共振场”,能将灵能转化为针对特定物质结构的破坏性共振波。画面中,这种共振波轻松粉碎了一片坚硬的水晶矿脉。
晶体。那些怪物是暗红色晶体外壳。原理或许相通!
苏念来不及验证这个“可能性”是否真的可行,也没有时间学习完整的技术。她直接“抽取”了那个片段中的核心频率特征——一种尖锐的、高亢的、仿佛玻璃碎裂般的共鸣波形,然后混合自己的钥匙共鸣,将其灌注进棱镜碎片。
“释放!”
银白色方盒猛地一震,表面刻痕全部亮起,投射出一道锥形的、不断变幻色彩的扭曲光束。光束没有射向任何目标,而是直接注入苏念脚下的通道地面。
下一刻,以苏念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波动以惊人的速度顺着通道蔓延开来!波动所过之处,通道那光滑的黑色玻璃材质突然变得“脆弱”,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白色裂纹,然后——
崩塌!
不是结构性的垮塌,而是材质的“粉化”!通道墙壁、地面、天花板,所有由那种黑色玻璃物质构成的部分,在波动扫过后,都化为了细密的、灰色的粉末!
这种粉化似乎只针对特定物质。隼和苏念的外骨骼、以及他们本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通道本身的结构支撑消失了,他们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悬空状态!
“跳!”苏念大喊,抓住隼的手臂,两人用喷气背包剩余的燃料,向前方尚未完全粉化的区域冲去。
身后,通道成片成片地化为灰烬,露出外面翻滚的雾气。而那股阻碍他们的力场,也随着通道材质的崩解而大幅减弱。
他们几乎是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向下坠去,穿过不断崩塌的通道碎片,冲向裂隙的入口方向。
两分钟后,他们看到了光——模块外部照明灯的光芒,以及……能量护盾遭受重击时爆发的刺眼火花。
眼前的景象让苏念的心沉到了谷底。
魔块悬浮在距离裂隙入口约五百米的虚空中,被三只巨大的怪物包围。
小方的描述很准确:那确实是放大了无数倍的节肢动物。每一只都有小型飞船大小,主体呈纺锤形,覆盖着厚重的、暗红色半透明晶体甲壳。甲壳下隐约可见蠕动的、非自然的肌肉组织和能量脉管。它们没有明显的头部,身体前端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器,内部是层层叠叠的、高速旋转的晶体牙齿。身体两侧延伸出六对镰刀状的附肢,边缘闪烁着不祥的能量光泽。
此刻,一只怪物正用它最前端的一对镰刀附肢,疯狂地劈砍着模块已经黯淡到极致的能量护盾。每一次劈砍,护盾就剧烈闪烁,模块也随之剧烈震颤。另外两只怪物在外围游弋,似乎在等待护盾彻底崩溃的时刻。
模块的外壳上,已经有多处明显的凹陷和划痕。货舱区域甚至有一道贯穿伤,边缘的金属呈熔融状态——那是被某种高能光束击中的痕迹。
“它们有能量武器!”苏念瞬间判断。不只有蛮力。
她和隼的突然出现(从崩塌的裂隙中冲出)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外围的一只怪物立刻调转方向,口器张开,一道暗红色的能量光束直奔两人射来!
“规避!”隼猛地推开苏念,自己则向另一侧翻滚。
光束擦着苏念的外骨骼掠过,她感觉到装甲外层瞬间变得滚烫,镀层出现了融化的迹象。这光束的温度和能量强度高得吓人!
“小方!打开气密舱!我们冲进去!”苏念在通讯中吼道,同时举起手臂,再次激活织梦棱镜碎片——但这次只释放出微弱的光芒,刚才那一次大范围物质崩解消耗了碎片大部分能量。
模块的气密舱门艰难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隼!掩护我!”苏念冲向舱门,隼则在她身后连续开火。外骨骼搭载的小型能量步枪打在怪物甲壳上,只溅起零星的火花,几乎无法造成有效伤害,但成功吸引了那只怪物的注意力,为苏念争取了关键的两秒钟。
苏念冲进舱门,转身大喊:“隼!快!”
隼且战且退,又躲过一发光束,在舱门即将关闭的瞬间闪身而入。
气密舱门重重闭合。
“护盾能量归零!”小方几乎是吼出来的,“下一击就会直接命中船体!”
控制区内一片狼藉。唐教授抱着固定栏杆,脸色惨白。铁砧半跪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大口径实弹武器——在这种环境下,实弹武器对能量护盾无效,但对实体目标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医疗舱的方向传来山狼卫生系统的警报声。
苏念冲到控制台前,目光快速扫过传感器画面。三只怪物,呈三角阵型,正在同时蓄能——它们要发动总攻了。
“小方,把所有剩余能量集中到主推进器!唐教授,计算它们蓄能完成的时间和我们加速到脱离它们射程需要的时间!”
“它们蓄能完成还有……八秒!我们加速脱离需要至少十二秒!”唐教授的声音在颤抖。
时间差四秒。足够它们将模块撕成碎片。
苏念的目光落在了织梦棱镜碎片上。它还有最后一点微光。还能激活一次,但威力会小得多。
“小方,听我命令。”苏念的声音异常平静,那是林薇在法庭上进行最后陈词时的语气,“当我数到三,你立刻将所有能量导入推进器,全功率向正前方——也就是裂隙入口的方向——加速。”
“可那里是死路!裂隙通道刚刚崩塌了!”小方惊呼。
“相信我。”苏念握紧了棱镜碎片,看向窗外那三只越来越亮的怪物口器,“一……”
她将最后的精神力注入碎片,但这一次,她不是在搜寻攻击性的频率,而是在搜寻……欺骗。
织梦棱镜的核心能力是编织“可能性”。那么,如果她编织一个“模块突然分裂成三个,向不同方向逃窜”的可能性幻象呢?
“二……”
碎片的光芒变得柔和、迷离,向外释放出无形的、扭曲感知的波动。
窗外,三只怪物的动作同时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在它们的感知(或某种扫描系统)中,眼前的“一个”目标突然变成了“三个”,并且开始向不同方向移动。
“三!就是现在!”
模块尾部的主推进器喷口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猛烈的光芒。魔块像被狠狠踢了一脚,猛地向前窜去,直冲那片因为通道崩塌而裸露出来的、翻滚的雾气区域。
三只怪物在短暂的混乱后,似乎识别出了幻象,但它们蓄能的攻击已经无法取消。三道暗红色的粗大光束射出,其中两道击空了,只有一道擦着模块的尾部掠过,将一块装甲板彻底蒸发。
剧震中,模块冲入了浓雾。
视野瞬间被灰白充斥,传感器彻底失效。只有手背上的共鸣印记,还在持续指向某个方向——不是来时的路,而是更深、更危险的区域,“错误之核”的方向。
“推进器过载烧毁!我们失去动力了!”小方绝望地报告。
模块依靠惯性在浓雾中滑行,像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外面传来怪物愤怒的嘶吼(某种精神层面的波动),但它们似乎没有立刻坠入浓雾。这片能腐蚀记忆、混淆感知的雾气,对它们同样有影响。
暂时安全了。但代价惨重。
模块失去了动力,能量耗尽,外壳多处受损,维生系统也到了极限。而他们,正飘向遗忘回廊最危险的深处。
苏念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彻底暗淡、表面出现细微裂痕的织梦棱镜碎片。它完成了使命,也走到了尽头。
“报告损伤……和剩余资源。”她轻声说。
小方开始逐一汇报,每一个数据都令人窒息。
能量储备:0.3%(仅够维持最低限度维生72小时)
动力系统:主推进器损毁,姿态调节器部分失效
护盾系统:离线,无法重启
生命维持:医疗舱资源仅能维持山狼24小时,其他人生存无碍但无储备
武器系统:仅剩少量实弹和隼、铁砧的随身装备
食物与水:标准配给21天份(按五人计算)
唯一的“好消息”是,模块的结构主体还算完整,没有立刻解体的风险。
“我们……该怎么办?”唐教授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念身上。
苏念看着观测窗外无边无际的、翻滚的灰白雾气,又看了看手背上那三枚共鸣印记(生存、旅者、第二碎片),以及那指向雾气深处的、不容置疑的脉动。
退路已断,追兵在后(即便暂时被雾气阻隔),资源见底。
但前方,是第三锚点的核心,是“错误之核”,是获得第三共鸣碎片、继续靠近黄昏密钥的唯一机会。
绝境,往往也意味着别无选择。
苏念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恐惧、但又隐含期待的脸。
“我们没有动力,无法自主选择方向。但这里的‘雾流’——那些记忆碎片的流动——似乎受到‘错物之核’的引力影响,整体在向核心区域缓慢移动。”她分析道,“也就是说,我们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慢慢带向那里。”
“所以,与其被动漂流,等待未知的命运或被议会怪物追上……”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主动前往‘错误之核’的核心,去完成第三锚点的考验。”
“要么在那里找到生路,获得继续前进的力量。”
“要么……”
她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
要么,就和那些腐烂的记忆一起,永远成为这片遗忘回廊的一部分。
“我同意。”铁砧第一个表态,他活动了一下恢复中的手臂,“反正横竖都是个险,不如选个痛快的。”
“我也同意。”隼点头,“被动等死不是我们的风格。”
小方和唐教授对视一眼,也缓缓点头。
“那么,全员进入最低功耗休眠模式,轮流值守。”苏念下令,“只保留最基础的维生和警戒系统。我们要节省每一分能量和资源,为即将到来的考验做准备。”
“至于方向……”她再次看向窗外,手背印记的脉动与雾气深处某种更宏大的“引力”产生着共鸣。
“就交给‘错误’本身,来引导我们吧。”
魔块在死寂与灰白中,开始了向深渊最深处无声的滑落。
而在他们后方遥远的雾气边缘,三只暗红色的晶体怪物,正烦躁地徘徊着,发出无声的嘶鸣。其中一只怪物的甲壳上,一个细微的、议会“铸星者”徽记的刻痕,在雾气中微微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