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光灭了,可街上的灯更亮了。
无人机的红点还在扫我,但它们的镜头偏了半寸。我知道那不是故障,是有人动了信号。我低头看掌心,玻璃碎片边缘沾着血,指尖发麻。刚才划开皮肤的动作太急,现在整只手都在抖。
我没管这些。
我把碎片贴在路灯杆上,金属冰得刺骨。脑子里想起魏九嚼口香糖的样子,还有他每次说“数据拿到了”时那个歪嘴笑。我闭眼,照着记忆里蓝莓包装上的数字顺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条形码。
三秒后,街角便利店的收银机响了。
一张小票从机器里吐出来,飘到地上。我用脚尖勾过来,低头一看——“第七探案组·临时节点·04:17”。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谁匆忙按下的打印键。
广告屏上的通缉令闪了一下。
画面没变,但我看到了。那一帧重叠的影像,左下角多了个几乎看不见的标记:一个倒三角,里面画了个眼睛。那是柯谨以前在档案室用粉笔画过的符号,代表“系统外读取”。
我知道他们收到了。
背后警笛声越来越近,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喊“别让他跑了”,也有人举着手机往前挤。我靠着墙慢慢蹲下,把眼镜摘下来,用袖子擦了擦镜片。裂痕更大了,右上角已经碎成蛛网状。
我看不清远处,但能感觉到空气在震。
我低声启动“痕迹回溯”,目标锁定在通缉令里最清楚的一幕——我打开床底铁箱,手里拿着第一把铜钥匙。那是我十八岁那年的事,没人知道,也没监控拍到。
影像浮现。
可画面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它和校史馆火灾当晚的档案室监控完全重合。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光线明暗,连镜头上的划痕都一模一样。我甚至看到监控时间戳在跳:2023年11月7日,凌晨2:18。
那天晚上,校史馆烧了。
官方说是电路老化,可我记得火是从地下档案库冒出来的,而且只烧了清源计划相关的卷宗。当时我就觉得不对,但现在我才明白——那场火,根本就是一场数据清洗。
通缉令的画面不是伪造的。
它是从某个早就存在的数据库里调出来的。比我破的第一个案子还早,比林晚秋转学来还早,甚至可能比我的记忆还早。
我正想着,一辆市政清洁车从街口驶过。
车顶天线一闪,头顶的无人机集体晃了一下,红点断了一瞬。我抬头盯住那辆车,记起沈哑说过的话:“城市清洁工协会的车都改过通讯模块,信号能穿三层防火墙。”
车开过去了,但我看见副驾驶的人嘴唇没动,耳朵却在轻轻颤。
他在听什么?
我咬破手指,在地上写下五个字:“你记得茉莉花吗?”
这是我和林晚秋第一次合作时的暗语。那天我在停尸房哼歌,她突然抬头问我,为什么选这首。我说因为死人不吵,我可以安心唱完。
十秒后,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也不是消息。是我昨天塞进去的一张纸条自己动了。那是林晚秋留下的彼岸花笔记本撕下来的一页,我一直带着,以防万一。
纸上开始浮现出字。
先是一串方程:dΦ\/dt = k(SxG) - λc。下面跟着一行小字:“孢子传播速率与社会理性密度成正比,但受集体无意识节律抑制——当群体开始哼唱同一首歌,频率锁死。”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两秒,忽然明白了。
金融精英跳楼前写的遗书都说要建立“完美社会”,因为他们脑子里全是逻辑链条,没有情绪干扰。可一旦有人开始唱歌,尤其是那种不需要思考、靠本能就能接上的旋律,孢子的控制就会被打乱。
《国际歌》就是这样一首歌。
我猛地抬头,看向刚才那辆清洁车。
车内两人还在开车,但他们的肩膀在微微晃动。我竖起耳朵,终于听清了——确实是《国际歌》的前奏,音调压得很低,像是通过骨传导在播放。
这不是巧合。
沈哑死后,他的神经接口一直连着城市光纤。他每修复一具尸体,就能拿到对方最后七秒的记忆。而所有相关死者临终都在哼这首歌。现在,这段记忆被扩散了,顺着光纤传进了整个清洁工网络。
他们是被唤醒的。
我撑着墙站起来,视线扫过街道。
又一辆清洁车拐进来,接着是第三辆、第四辆。它们没有聚集,也没有停下,但行驶路线很奇怪。一辆往东走了三百米突然右转,另一辆在十字路口绕了半圈才继续前行。
我把这几条轨迹在脑子里拼起来。
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
这是觉醒者之间的确认信号。我在一本冷门密码学笔记里见过,说是“无限循环中的单向连接”,只有知道规则的人才能识别。
我知道了。
我不是一个人。
第七探案组在动,清洁工在动,林晚秋在写,魏九留下了线索。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回应我。
我摸了摸胸口,怀表还在,但不再震动。胎发护盾彻底没了,记忆也开始掉。刚才我还记得我妈最喜欢的颜色是浅灰,现在我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了。
但我还能站。
我扶了扶眼镜,把玻璃碎片重新攥进手心。血又流了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滴。我不擦,也不包扎。让血流着,至少能提醒我自己还活着。
远处一辆清洁车停下,司机下车打开后备箱,假装检查设备。他动作很慢,但左手在车门内侧敲了三下,短长短。
摩斯密码。
我认出来了:t-h-A-N-K-Y-o-U。
谢谢。
我没动,也没点头。我只是看着他,然后抬起右手,食指在太阳穴上轻轻一点,像敬了个礼。
他关上后备箱,开车走了。
警笛声还在响,但我知道特警不会这么快动手。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活捉,不是击毙。我在通缉令上的等级太高,上面要的是完整的我,包括脑子里的东西。
所以我还有时间。
我把小票折好塞进口袋,又把地上的方程抄了一遍。纸已经湿了,墨迹有点晕,但我不能丢。这是林晚秋用指甲抠出来的信息,代价不小。
我抬头看天。
无人机多了,围成一圈,像卫星定位。它们的编号我都记下了,全是守钟人组织的制式装备。赵培生倒下了,但他们还在。而且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
我忽然笑了。
你们以为发布通缉令就能让我孤立?
你们不知道,有些人从来不在明面上。
我靠着路灯站着,风吹过来,眼镜片上的裂痕映出几道光。我数了数,一共七道,正好对应七把铜钥匙。
我低声说:“来吧,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变量。”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小票,是另一个东西。
我掏出来一看,是一枚老旧的SIm卡。黑色的,边角磨损严重。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可我知道它不属于我。
我翻过来,背面刻着两个数字:07 和 137。
07 是老周总提的年份。
137 是魏九那本《量子力学通俗讲义》的页码。
我捏着卡,没说话。
街对面的红绿灯变了。
一辆清洁车缓缓驶过,车窗降下一半,里面的人看了我一眼,把手伸出窗外,掌心朝上。
他也拿着一张小票。
和我的一样。
我点点头。
他收回手,车开走了。
我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
SIm卡还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