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遇瀚带着顺意,在花园中走了许久许久,走到最后,双腿酸胀,他才从一种沉重的心情中惊醒。
“顺意,老五在姑苏,都做了些什么?那姜朝远参奏,一气参的尽是遇瑱。”
须知两个皇子都在姑苏,尽管只有一个身负皇命,可参奏独独参奏那一个,也是叫人心中难安。
但姜朝远此人,清正不阿,眼底只有正道律法,甭管私底下还是明面上,谁的面子都没给过,脾气硬起来,连他都要挨怼,要说他收了什么好处忽略遇翡……
遇瀚不信。
顺意躬身,“启禀陛下,五殿下舟车劳顿,入了姑苏,没多久便病了。”
“病了?”遇瀚似有意外,“他怎么又病了?”
“太医曾言,五殿下先天不足,身患骨疾,”顺意将曾经用过的万能说辞再度搬了出来,“不可劳累受寒,许是雨势缠绵,过了寒气,线报中俱是五殿下拄拐而行的消息。”
先天不足这四字叫遇瑱默了一默:“他与遇瑱未见过面?”
“这……”顺意面露犹豫,像是不知该不该讲。
遇瀚深知顺意的圆滑性,有些越界的话总要在他这讨个免罪的话方能开口,遂虚抬了抬手:“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据闻,六殿下曾短暂落脚于五殿下所在的村子,五殿下拄拐迎接,六殿下……欢喜之时,未能察觉五殿下的异样。”
遇瀚深深斜了那弯腰驼背做足了恭敬姿态的顺意一眼,“又打他了?”
打便打了,还非得给人找补,用上一句——
“欢喜之时,未能察觉”。
也不看看自己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墨水,能不能指鹿为马。
画虎不成反类犬。
顺意的身子弯的弧度更甚,小声道:“推了一把。”
“遇翡因此受惊,怕是更不敢去见遇瑱了,难怪,姑苏的事他能逃脱得如此干净。”
合着是又病又吓,有心无力。
顺意没再说话,有些话,看似中立地点到即止便可,说多反倒不美。
遇瀚则是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里,直到淑妃慌慌张张地过来,替遇瑱求罪告饶,顺带——
“他从进了姑苏开始就病了,”遇瀚冷笑,丢出去手中顺意送上来的奏报,“他能有什么错处?!”
“身为兄长,不看护幼弟,岂是无错?”淑妃委屈极了,红着眼眶跪地仰望着遇瀚,“陛下,瑱儿自打领了这份差事,呕心沥血,尽心竭力,临出发前,还特意去寻了不少水利书,一心一意就想为他的父亲分忧。”
“看护幼弟,”遇瀚都听笑了,“他的兄长尚在病中,瘸着腿,拄着拐,趟了一路水去迎他,他做了什么?”
“他仗着自己魁梧高大,险些将人家推进水里!如此狂悖,谁敢看护他这个幼弟?!自学水利,学的就是昼夜不停地炸堤,炸死朕的百姓?!分忧,”
“我这个做父亲的倒想问问,他究竟是为我分的哪门子忧!”
遇瀚震怒,难得为遇翡说了几句话,也难得没有听淑妃几句软语便心软,召回遇瑱,板上钉钉,至于遇瑱回京之后要如何处置,他却没有明说。
淑妃哭哭啼啼地告退,遇瀚望着她止不住抽泣的背影,给顺意使了个眼色:“派人盯着些,若她近日有书信去西地陈氏的,截过来。”
顺意领命,却看出了遇瀚微弱的分享欲,遂适当挤出一点好奇心:“陛下是想……”
话出之后,又双膝跪地,惊惶求饶:“陛下恕罪,是老奴多嘴僭越。”
遇瀚弯腰扶起顺意,“跟了我这些年,最了解我的,还得是你这个老东西。”
顺意赔笑:“陛下过奖,您是天子,老奴区区凡人,不敢揣测天意,能叫老奴了解的,必然是您这片天,愿意让老奴知道的。”
遇瀚大笑,“你知我本意,是想让遇瑱出去历练历练,也算做给陈氏看,岂料他是个不争气的,如此,倒叫我有了别的主意。”
“为人子,既是想替父分忧,那便给他个机会,陈氏此前提过几次‘分权新制’,而我提时,他们却总是推诿,正好有此机会,我倒想看看,是他们陈氏留在遇氏皇族的独苗要紧些,还是那没几万的兵权要紧些。”
“皇后近来……愈发叛逆了,姬氏十五万兵权一日不卸,我心难安,”遇瀚的视线缓慢挪向居凰殿所在的方向,轻叹,“有姬氏这个后盾,她之反骨之野心,难消。”
一连几日,遇瀚的脚尖都不往淑妃那儿转一转,六皇子办事不利淑妃失宠的消息在宫中飞快流传。
此刻,顺意手中却是拿着新来的线报,白着脸进殿。
“发生何事,叫你这样失态,”遇瀚难免好奇,顺意跟他的年头不小,自有一番养气功夫,已经许久未见他露出这样一副焦灼模样了。
顺意却神色凝重地将线报呈给遇瀚。
遇瀚起初还能神色平静,看到最后一个字时,面色铁青,将那薄薄一张字条揉成一团,咬牙道:“好一个遇瑾!”
“我这几个儿子,可真真都是好本事啊!难怪,难怪我说他这样一个趋利避害的性子,怎会忽然主动请缨,要去给遇瑱收拾烂摊子!还以为是单纯为了捡个贤名!”
顺意不语。
左右这事还是陛下突发奇想,欲知三殿下究竟想做些什么才翻查出来的,他也无需找什么借口来解释线报由来。
“《明观水利》,”遇瀚冷笑连连,“好一个《明观水利》,私藏禁书,还要将那禁书修修改改,读的一肚子书,尽读在了算计兄弟身上!”
“陛下息怒,”顺意很是有眼力见儿地奉茶,“不然,将三殿下叫过来,问上一问,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遇瀚发出一声“哈”地夸张之笑,用力地拍着座椅上的龙头扶手,“能有什么误会,无非是为了朕这把椅子!”
他自己就是那个时期过来的,为了这把椅子,一个人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岂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