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某座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屋。
空气里混杂着楼下兰州拉面馆的牛骨汤味和隔壁汽修厂的油漆味。李昊蜷缩在一张硬板床上，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那些恶毒的咒骂和嘲讽，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骨头缝里。
“跳梁小丑，输不起就别玩！”
“还天才放牛娃，我看是疯牛病吧！”
“赶紧滚回你的山沟里去，金融市场不是你这种穷鬼能碰的！”
他关掉评论区，点开和家里的视频通话记录。母亲在电话那头哭着求他，让他别再闹了，说村里已经来了好几拨“穿西装的城里人”，说是要“慰问”他们，却把家里的牛羊都数了一遍。
父亲，那个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的男人，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娃，咱不惹事，回家吧。”
那一刻，李昊感觉天塌了。
他以为自己手里握着的是正义的利剑，可以刺破黑幕，却发现那不过是一根可笑的稻草。对方甚至懒得跟他正面交锋，只是动动手指，就让他众叛亲离，社会性死亡。他的账户被冻结，千万身家化为一串无法取出的数字。他引以为傲的交易天赋，他从无数个不眠之夜里总结出的市场规律，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文不值。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甚至想过，要不就算了。就像父亲说的，回家。可他不甘心。那股从黄土高原的骨子里生出来的犟劲，让他无法低头。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能肆无忌惮地收割，而自己揭露真相却要被毁灭？
就在这时，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个来自加密社交软件的陌生消息。他本能地以为是又一轮的骚扰，想直接删掉。但鬼使神差地，他点了进去。
没有问候，没有废话，只有一段冰冷的文字。
“丰禾资本在境外bVI群岛的关联账户（账户号749…x31），于棉花期货cF409合约交割前三日，通过暗池交易，向另一家名为‘嘉实贸易’的空壳公司，转移了3.7亿资金。这笔钱，才是压垮价格的最后一根稻草。想知道更多吗？”
李昊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针尖。
bVI群岛？暗池交易？
这两个词，像两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他之前的调查，全都集中在国内的资金链条和仓储环节，他知道丰禾资本有问题，却始终找不到那笔最关键的、足以一锤定音的“致命资金”。他以为对方的手法高明到了天衣无缝。
原来，不是他不够聪明，而是他的视野，被贫穷和出身限制了。他根本无法触及到那个隐藏在离岸金融中心的、真正的黑箱。
这个人是谁？
是敌是友？是更高级的骗子，还是……来自地狱的援手？
李昊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微微颤抖。他想回复，却又怕这是一个新的陷阱。对方能查到如此隐秘的信息，就意味着对方的能量，远超他的想象。
……
“哥！你疯了！”
工业区的安全屋里，潘子看着严景行发出去的那条消息，急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们现在是过街老鼠！赵家的‘清道夫’满世界在找我们！你这时候去联系那个李昊，万一他是个软骨头，为了自保，转头就把我们卖了怎么办？赵家只要许诺解冻他的账户，给他一笔钱，他有什么理由不跟我们划清界限？”
潘子的担忧，合情合理。他们现在是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点多余的风险，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他不会。”严景行头也不抬，目光依旧在屏幕上游走，仿佛在欣赏一盘棋局。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因为我了解他，就像了解当年的自己。”严景行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潘子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当一个人被逼到绝路，被夺走一切，只剩下尊严和仇恨的时候，他最想要的，不是钱，而是一个能把桌子掀翻的机会。”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不是在保护他，我是在给他递上一桶汽油和一根火柴。”
“什么意思？”潘子还是没绕过弯来。
“赵家现在最想干什么？”严景行问道。
“找到我们，然后把我们挫骨扬灰！”潘子咬牙切齿地说。
“没错。他们的全部精力和顶级资源，都集中在追查我们这条线上。他们以为，只要解决了我们，一切就结束了。”严景行敲了敲桌子，“但如果，在另一个他们自认为固若金汤的战场上，突然燃起一场他们扑不灭的大火呢？他们会怎么想？”
潘子愣住了，脑子飞速旋转，渐渐明白了严景行的意图。
“你是想……声东击西？让赵家以为，搞他们棉花期货的，是另一股强大的势力？让李昊这个‘放牛娃’，变成一个神秘势力的代言人？”
“不只是声东击西。”严景行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要让他们陷入混乱，让他们自我怀疑。他们会疯狂地去调查李昊背后所谓的‘神秘势力’，会把大量的资源和注意力，从追查我们，转移到防备这个虚构的敌人身上。他们越是调查，就越会发现我们投喂给李昊的那些证据天衣无缝，然后就越会恐惧。”
“他们以为自己在黑暗中狩猎，那我就在另一个地方，为他们点亮一盏鬼火。让他们看得到，却抓不住，只能在恐惧和猜疑中，疲于奔命。”
潘子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他妈已经不是金融战了，这是心理战，是战争艺术。把一个不相干的愣头青，硬生生塑造成一个吸引火力的靶子，一根搅动风云的搅屎棍。
“可……可这对那个李昊，也太危险了吧？”潘子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危险？”严景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残酷，“他现在的情况，还有比这更危险的吗？要么像条野狗一样，被悄无声息地打死在阴沟里。要么，就轰轰烈烈地烧一次，哪怕把自己烧成灰，也要烫掉敌人一层皮。换作是你，怎么选？”
潘子沉默了。
他知道，严景行说的是对的。
就在这时，严景行的电脑上，那个加密通讯软件，亮了起来。
是李昊的回复，只有三个字，带着无尽的警惕和试探。
“你是谁？”
严景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发过去一句话。
“一个想看烟花的人。现在，把这根引线点燃。”
话音落下，他将一个经过精心处理的压缩文件包发送了过去。里面是丰禾资本通过离岸公司进行内幕交易的数份关键证据，每一份都指向了赵氏集团旗下的那家农业科技子公司。证据链被刻意做得支离破碎，但每一片碎片，都足够致命。整个文件包的风格，被伪装得像出自某个顶级的商业调查机构，充满了专业和冰冷的气息。
发送完毕，严景行又补上最后一条指令。
“别找国内的媒体，他们不敢登。联系路透社的这位记者，把东西发给他。”
后面附上了一个邮箱地址。
做完这一切，严景行关掉了对话框，仿佛只是随手扔掉了一个烟头。
而在几千公里外的出租屋里，李昊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字，和那个刚刚下载完毕的文件包。
“一个想看烟花的人……”
他喃喃自语，胸中的绝望，被一种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情绪所取代。
他什么都没有了，烂命一条。
既然如此，那就烧吧！
他用颤抖的手，点开了邮箱，将那个文件包，作为附件，发送到了那个陌生的邮箱地址。
邮件发出的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解脱。
第二天，清晨。
赵氏集团顶层办公室，赵世杰一夜未眠。他面前的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全球财经新闻。他已经让“清道夫”暂停了所有行动，转入静默状态。昨晚的失利让他意识到，他对严景行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在没有摸清对方所有底牌之前，任何冒进的行动，都可能再次掉入陷阱。
突然，一条加粗的红色快讯，从屏幕顶端弹了出来。
发布媒体：路透社。
标题：《独家：中国农业巨头赵氏集团，被指控通过离岸网络，系统性操纵棉花期货市场》。
赵世杰脸上的平静，瞬间凝固。他点开新闻，看着里面那些他无比熟悉的交易路径和账户截图，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笼罩的丛林，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敌人，都在对他露出致命的獠牙。
ps：一根引线已经点燃，赵世杰会认为这是严景行多线操作，还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