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整个威胜州的人都在盯着这场比武。
大家都知道二人之间的赌注或多或少都与她田琦有关。
到时候若武松惨败,让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面对那满城的目光与非议?如何下得了那个台?
“七小姐就真的认为,武二兄弟一定会输?”孙二娘看着田琦这副模样,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她虽然没有像田琦那样系统地学过武艺,也没有表现出来,但她毕竟是跟着丈夫张青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来的,眼力其实并不差。
她的武艺确实多是跟着游走江湖、打把势卖艺的丈夫张青学来的,算是野路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对那些看似花哨的招式背后是否实用,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从刚刚武松舞动的那套棍法中,她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那些打把势卖艺的江湖艺人,在舞动白蜡杆子的时候,目的纯粹是为了好看,为了博取喝彩和铜钱,动作夸张,华而不实。
可武松在舞动那白蜡杆子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那杆子仿佛不是一件外物,而是他身体自然而然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如臂使指,圆转如意。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感和内在的力道。
虽然因为兵器太轻显不出来,但那发力、收势的韵味,绝非寻常卖艺的把式所能企及。
孙二娘在心里打了个比方。
同样是一双拳头,自家丈夫张青通常用它来和面、劈柴、浇水种地;可这世上,偏偏就有人能够将一双肉拳练成无坚不摧的铁拳,于千军万马中杀敌取胜!
兵器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更何况,她可是在山下那座小酒店里,亲眼见过武松是如何谈笑间便轻松击败了田虎派过去耀武扬威的使者,又是如何眼都不眨地割掉了那些人的耳朵!
那份狠辣、果决以及对时机的精准把握,绝不是一个只会耍蛮力、不懂武功的人能做到的。
但她并没有将这些观察和想法向田琦和盘托出。
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一个表面上只是乡下酒店老板娘、不通武艺的妇人,若是突然说出这般涉及武学本质的“深奥”道理,实在难以解释,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她只是脸上堆起带着几分淳朴和讨好的笑容,顺着田琦的话头,说道:“七小姐也别太担心了。俺看武二兄弟那棍法耍得是真好,那么……那么好看!跟正月十五看花灯似的,让人眼花缭乱!那姓唐的,俺可听说他舞起刀来,就知道横劈竖砍,凶是凶了点,可打死他也使不出如此好看的花棍来!光瞧着就让人心里痛快!”
孙二娘本意是想用“好看”来宽慰田琦,证明武松并非一无是处。
可她这话,听在心情本就极度低落的田琦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沙场相搏,刀剑无眼,讲究的是招招致命,式式实用有效!
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吗?
能挡住唐斌那口饮血无数的镔铁大刀吗?
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可能因为过于追求花哨而露出更大的破绽。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就因为武松这套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在众目睽睽之下输掉赌约,不得不迫于嫁给唐斌,田琦就觉得头顶上的天空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
沉重得几乎要坍塌下来。
那个人是标准的登徒子,浪荡货。
这两年在威胜州城里,仗着身份和武功,被他甜言蜜语骗到手又随意抛弃的女人还少吗?
哪个不是新鲜几天就被他弃如敝履?
他对谁曾经有始有终过?
一想到可能要跟这样的人共度余生,她就感到一阵阵的反胃和绝望。
“那……那你说怎么办?”
孙二娘看着田琦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不忍,故意装作懵懂地问道,“要不……七小姐你去跟王爷说说,想办法取消了这场比武?王爷那么疼你,说不定就答应了呢?”
“不可能的!”
田琦猛地摇头,用力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父王是绝对不会答应取消比武的!他需要这场比武来平衡各方,也需要借此看看武松的成色……但是!”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不管怎样,反正我绝不会让姓唐的顺了心!他想借此逼我就范,做梦!”
见她如此激动,孙二娘眼珠转了转,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七小姐,你说……武二兄弟他,会不会是故意装出来的呢?”
“故意?” 田琦一愣。
“对啊!”
孙二娘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咱们这威胜州老城,人多嘴杂,眼线众多。武二兄弟在这里养伤、练棍,肯定有人替那姓唐的暗中探听他的虚实!他八成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故意耍些好看不中用的花棍,向那姓唐的示弱!让他放松警惕!等到真正比武的时候,再突然拿出真本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话音落下,田琦的目光登时便是一亮。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是啊,武松那般机敏的人,怎么会不懂得兵不厌诈的道理?
他或许真的在隐藏实力?
但这希望的火苗仅仅闪烁了一瞬,便在她更冷静的审视下,迅速黯淡了下去。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二嫂,你不懂。他出招时,脚步虚浮,下盘一点儿都不稳,重心时常飘忽。这……这是装不出来的。招式可以刻意耍得花哨、甚至故意显得凌乱,但一个人经年累月练就的根基、步伐的沉稳,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临阵做伪,难掩其拙。若是底子真的打得好,下盘如根深老松,怎么会一步三晃,给人以可乘之机?”
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渺茫的希望。
“可他分明在乱军之中,打败了那个大宋的将军张叔夜,救了晋王爷和诸位兄弟啊!这总是实打实的功劳吧?”
孙二娘不死心,搬出了孙悟空最显赫的战绩,试图证明他并非庸手。
“乱军之中,形势瞬息万变,很多时候靠的是一股血气之勇和几分运气。”
田琦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客观评价道,“刀剑无眼,流矢横飞,也许正巧是他力气大,又正巧撞上了对方力竭或者疏忽的时候。这种偶然性的战果,并不能完全证明他拥有能够正面击败唐斌这种级别高手的、稳定而高超的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