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碾着墨色的海水，慢吞吞地往回开。天还没亮，四下里一片死寂，只有引擎单调的嗡鸣。甲板上，没人说话，空气沉得能压弯人的脊梁。
张伟就站在那青铜棺椁旁边，一动不动。他那一双眼睛，彻底变成了石头般的灰白色，扫过在场每一个活人时，都带着一种非活物的冰冷。靠得近的探员，被他目光掠过，不自觉地就往后缩了半步，脊背发凉。
林薇挪着步子，一点点靠近他，指缝里夹着三根细长的银针，绷得像随时会断的弦。“张伟，”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还认得我么？”
张伟的脑袋，以一种缺乏活人润滑感的姿态，缓缓转向她。那双灰白的眼珠，精准地定格在她脸上。“林薇。”他吐出两个字，平静得像古井里落下一颗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我记得你教我的每一个结印手势，也记得……你瞒着我的每一件事。”
这话像根冰刺，扎得林薇呼吸一窒，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魏老正指挥着剩下的人收拾残局，拘押活人棺的俘虏，但他那双老辣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张伟。他手里的符文长剑还在低低嗡鸣，剑身微震。
“张伟，”魏老沉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你说，我们中间还有鬼。能确定是谁么？”
张伟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那不像笑，更像某种东西在牵动他脸部的肌肉，僵硬而怪异。“确定？”他轻声重复，带着点回音似的效果，“阴种让我‘看’到了不少东西。比如剧场那晚，陈国栋怎么就来得那么准。又比如今晚，活人棺怎么对我们的每一步都门儿清。”
他抬起手，动作不疾不徐，指向人群里一个面容还算稚嫩的女探员：“出发前，你给一个没登记的号码，发了加密信息。”
女探员脸色“唰”地白了：“胡说！我根本没有——”
她的辩解卡在了喉咙里。张伟眼中一丝黑芒闪过，那女探员立刻抱住脑袋发出凄厉的惨叫，粘稠的黑血从她眼、耳、口、鼻里汩汩涌出。
“幽府的低语，已经揭了你的底，”张伟的声音带着空旷的回响，“给活人棺递消息，三年了。”
魏老使了个眼色，两名探员上前制住痛苦翻滚的女叛徒，他这才转向张伟：“你还知道什么？”
张伟那灰白的眼珠转向魏老，深不见底：“我知道的，比你们猜的，多得多，魏长青。比如你和林正英的陈年旧账，比如你为什么一直压着容器封印术的研究，又比如……”
他猛地顿住，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中的灰白色潮水般退去，短暂地露出了原本的瞳色，里面满是痛苦。“不……”这是张伟自己的声音，嘶哑挣扎，“它在吃我……林薇，救我……”
话没说完，那层灰白再次覆盖上来，非人的平静重新掌控了他的面孔。
林薇想冲过去，魏老却伸手拦住了她。
“他现在很危险，”魏老声音压得极低，“阴种和那棺椁里的凭依物碰过之后，已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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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轮靠岸时，码头已是灯火通明，戒备森严。陈国栋站在人群最前面，身形看起来恢复了正常，但眼底深处，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魏老，多亏你及时出手，没让活人棺得逞，”陈国栋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现在，请把张伟交给我来处理。”
魏老眯起了眼睛：“交给你？陈局长，我没记错的话，不久前你还和活人棺站在一起。”
陈国栋脸上立刻浮现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那是为了深入调查不得已的伪装！现在我们有确凿证据，张伟体内的阴种已经失控，他对组织、对公众，都是极大的威胁！”
他一挥手，几名武装到牙齿的特工立刻上前，围住了张伟。
林薇一步挡在张伟面前：“陈局长！张伟刚刚是拼着命才封住了那鬼东西！没有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局面！”
陈国栋冷冷地看着她：“林专员，你的个人感情已经蒙蔽了你的判断。看看他现在的样子，那还是你认识的那个张伟吗？”
张伟静静地站着，对周遭的剑拔弩张恍若未闻。他那双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国栋，嘴角挂着那抹令人极度不适的“微笑”。
“陈局长，”张伟忽然开口，“你是在害怕么？怕我抖出你和活人棺，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国栋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瞬间就控制住了表情：“带他走。若遇抵抗，准许采取必要措施。”
林薇还想争辩，魏老却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张伟没有反抗，任由特工给他戴上特制的手铐。那手铐内层刻满了细密的封印符文，一碰到他的皮肤，就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出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黑烟。
在被押走前，张伟回头，最后看了林薇一眼。就在那一刹那，他眼中的灰白色再次褪去，变回了林薇熟悉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别信任何人，”他用口型，无声地对她说，“包括我。”
随即，灰白覆盖，他顺从地转身，被特工带离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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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42局总部，那股紧绷的气氛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所有参与码头行动的人都被要求隔离审查，而张伟，直接被送进了地下七层的特殊隔离区。
林薇站在观察室外，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里面的张伟。他被固定在一个特制的金属束缚椅上，四肢和脖颈都被冰冷的金属环锁住。隔离室的墙壁上，刻满了层层叠叠、令人眼晕的封印符文，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和金属混合的、古怪的气味。
陈国栋走进观察室，身后跟着两名面色凝重的高级顾问。“情况很不乐观，”他语气沉重，“监测数据显示，张伟体内的阴种活性已经爆表。更麻烦的是，它和幽府之主的凭依物接触后，产生了我们无法理解的异变。”
林薇死死攥着拳，指甲掐进了掌心：“那是因为他为了救我们，冒险跳进了那口棺材！我们现在该做的是帮他，不是把他当怪物关起来！”
陈国栋转向她，目光锐利如刀：“林专员，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必须面对现实——张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年轻人了。阴种正在吞噬他的人格，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变成幽府之主的容器。”
他调出平板上的数据曲线：“看这些异常波动。每一次波动出现，外界的阴气监测器就能捕捉到强烈的能量外泄。”
魏老此时也走了进来，面色沉郁：“陈局长，我刚看过码头行动的伤亡报告。有件事很怪——活人棺好像对我们的行动计划一清二楚，他们在货轮上的布置，完全是冲着我们的战术来的。”
陈国栋点头：“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张伟体内失控的阴种，不仅让他自身危险，更可能通过某种未知的渠道，向活人棺持续泄露我们的情报。”
林薇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国栋：“你认为是他故意泄密？”
“不一定是故意，”陈国栋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但他与幽府之主的联系，恐怕早已超出他的掌控。就像个不设防的信号塔，一直在向外发送信息。”
就在这时，隔离室里的张伟突然抬起了头。明明不可能看到外面，他的目光却精准地穿透了单向玻璃，死死钉在陈国栋身上。
“他在撒谎。”张伟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平静得可怕，“陈国栋，告诉他们你和活人棺的真实协议。告诉他们，你承诺在月全食之夜交出‘完美容器’，来换取你在新世界里的位置。”
陈国栋的脸色瞬间铁青：“看到了吗？阴种的侵蚀已经让他产生了严重的妄想！立刻加强封印等级！”
技术人员立刻操作，隔离室内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张伟的身体猛地绷成一张弓，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黑色的血管像蚯蚓一样在他皮肤下暴凸、蠕动。
“住手！”林薇大喊，“你们会弄死他的！”
陈国栋冷冰冰地道：“必要的时候，我会亲自结果他。不能为了个人感情，赌上整个组织。”
魏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把符文长剑的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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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42局召开了紧急高层会议。陈国栋以安全为由，强行接管了对张伟及相关一切事务的直接指挥权。林薇因“情绪不稳定”被暂时停职，魏老则被派去调查“可能的第二叛徒”，实质上被调离了核心圈。
会议结束后，林薇独自一人潜入档案室，疯狂调阅所有关于阴种和容器的封存记录。她不信陈国栋，此刻，连魏老也无法完全信任。张伟那句“别信任何人”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
在翻检一批标记为“绝密-废弃”的老档案时，她发现了一件让她浑身发冷的事情——二十年前，她父亲林正英遇害前，曾向42局提交过一份关于内部有鬼的警告报告。而当时驳回这份报告，认定她父亲“精神压力过大、疑心过重”的，正是当时的行动处处长，陈国栋。
更让她心惊的是，档案里夹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年轻时的陈国栋与一个黑袍人的合影。那黑袍人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荆棘缠绕的棺材，与活人棺高层成员的标识，一模一样。
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意识到，张伟说的，很可能才是真相。陈国栋，这个藏在42局最高层的鬼，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确保月全食之夜的降神仪式，万无一失。
她必须行动，要快。但在陈国栋已经全面掌控局面的此刻，她能信谁？又能向谁求助？
夜深人静，林薇凭借对封印体系的熟悉，悄悄潜入了隔离区。她暂时屏蔽了部分监控，终于得以靠近张伟那间如同金属棺材的隔离室。
张伟低垂着头被束缚在椅子上。当他抬起头时，林薇心头一松——他眼中的灰白色褪去了，恢复了正常。
“林薇，”他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时间不多了……月全食之前，他们必须完成对容器的最后准备。”
“什么准备？”林薇急切地追问。
张伟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活人棺需要……需要封印者的血，来稳定容器。他们需要你的血，林薇。”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猛地撕裂了寂静！隔离区所有的安全门瞬间自动锁死。陈国栋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带着冰冷的笑意：
“林专员，很遗憾，你选择了背叛。现在，请留在原地，等待处置。”
林薇看着隔离室里虚弱的张伟，又回头看向那扇已经紧闭的合金大门，心沉到了谷底。
她掉进陷阱了。
陈国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胜利意味：
“感谢你自愿送来这最后的祭品。月全食之夜，仪式必将圆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