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松开了手。
那淡金色的鱼尾，从他的指间滑落，带起一串细碎晶莹的水珠。
索菲亚蜷缩在水池的一角，用一种混合着恐惧、迷茫与一丝残存倔强的眼神看着他，不敢再言语。
兰泽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信仰这种东西，就像一件华美的瓷器，远远看着，神圣而不可侵犯。
可一旦你拥有了能将它轻易砸碎的力量，它在你眼中，也就不再有任何神秘可言。
他没有再多吓唬索菲亚，他对索菲亚的感情还算不错，不准备再多刺激她。
她需要时间来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他转身，赤着双足，踏着被水浸湿的，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离开了这处专门为索菲亚准备的寝宫。
辩才天女萨拉斯瓦蒂立刻跟了上来，手中依旧抱着那把维纳琴，亦步亦趋。
爱神罗蒂与伽梨女神也无声地起身，如同两道没有自己意志的影子，沉默地随行。
兰泽没有回头，也没有下达任何指令，但她们就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这是属于失败者的本能。
穿过奢华而空旷的走廊，兰泽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帝皇神殿。
神殿的宏伟，足以让任何凡俗的帝王宫殿都相形见绌。穹顶之上，绘制着兰泽自己都懒得去看的，描绘他“丰功伟绩”的壁画。
巨大的立柱如同支撑天地的神木，上面雕刻着无数臣服的生灵。
这里，才是他权力的中心。
第二天中午时分。
一个身披黑色重甲，气息沉凝如山的将领，早已单膝跪地，等候在神殿中央。
他的头盔放在一边，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刻满了伤疤的脸。
“陛下。”将领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情感。“西境的起义军已经抵达城外四十里。”
“起义军？”
兰泽坐上了那张由整块精美暖玉石雕琢而成的，装饰着无数黄金与宝石的王座，用一种近乎懒散的语调重复着这个词。
萨拉斯瓦蒂乖巧地跪坐在他的脚边，将维纳琴横陈于膝上，准备随时为她的新主人奏响乐章。
罗蒂则端来了一盘刚刚剥好的，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
“是的，陛下。他们自称是三大主神的信徒，为讨伐您这位‘伪神’而来的‘神之义军’。”将领汇报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活动。
兰泽捏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感受着那份冰凉的甜意在舌尖炸开。
“有多少人？装备如何？”
“号称百万。根据斥候观察，实际人数在三十万到四十万之间。至于装备……”将领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他们没有装备。”
“嗯？”兰泽挑了挑眉。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连蔽体的衣物都没有。所谓的武器，是木棍、石块，以及从农户家里抢来的锄头和镰刀。”将领继续说道，“他们更像是一群……被饥饿驱赶的蝗虫。领头的，似乎是几个婆罗门教派的祭司。”
兰泽笑了。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副画面。
一群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头，因为长期饥饿而眼冒绿光的流民，被几个狂热的祭司用神灵的许诺蛊惑着，浩浩荡荡地前来送死。
乞丐组成的军队。
偷盗抢掠是他们的本能。
让他们去冲锋陷阵，面对由钢铁和火药武装起来的军队？
兰泽甚至都觉得，能把这群乌合之众从西境一路“赶”到自己主城附近，那个领兵的祭司，也算得上是百年难遇的“将才”了。
岂止是将才，简直天才。
“陛下，是否需要第一、第二火枪兵团出城迎击？”将领请示道。
“不用。”
兰泽摆了摆手，显得意兴阑珊。
“让炮兵阵地准备吧。”
他站起身，走到神殿的露台上。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主城，甚至能远眺到地平线的尽头。
“等到靠近主城的时候，三轮齐射。”
他淡淡地吩咐道。
“告诉炮兵指挥官，打完三轮，就可以收工了。我不希望这场闹剧，耽误我一会的午餐。”
“遵命，陛下。”
将领起身，戴上头盔，转身离去，步伐沉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兰泽就这么站在露台上，罗蒂和伽梨一左一右地侍立在他身后，娑罗室伐底则在神殿内，随时等候召唤。
他没有等待太久。
大概半个小时后。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远方的地平线传来。
大地，似乎都随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密集的，连成一片的轰鸣，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罚雷霆，连绵不绝。
即使隔着四十里的距离，那股毁灭性的气息，依旧清晰可辨。
兰泽甚至不需要去看，就能想象出炮弹落地时的场景。
那些被狂热和饥饿冲昏了头脑的起义军，在面对这种超越了他们理解范畴的力量时，会是何等的惊骇与绝望。
他们的血肉之躯，在爆炸的冲击波和横飞的弹片面前，与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神，在这一刻，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什么都带不来。
炮声，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三轮齐射，一千多门大炮，数千发炮弹。
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兰泽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所谓的“圣战义军”，所谓的“百万之师”，在这钢铁的风暴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就像用滚烫的开水，去浇一个拥挤的蚁巢。
他对此没有任何兴趣。
这种碾压，带不来丝毫的快感，只会让他觉得无聊。
他转身回到了神殿内，重新坐上他的王座。
“萨拉斯瓦蒂。”
“主人。”辩才天女立刻应声。
“弹一首曲子来听听。”
“是。”
悠扬而带着一丝哀婉的琴声，在空旷的神殿中响起。
这琴声，仿佛是在为远方那数万个刚刚逝去的，卑微的灵魂送行。
又过了一会儿，黑甲将领再次返回。
“陛下，已确认，敌军崩溃。我军正在清扫战场，抓捕俘虏。”
“嗯。”兰泽闭着眼睛，似乎在聆听音乐，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另外，”将领顿了顿，“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我们在敌军中抓捕了所有婆罗门、刹帝利阶层中，隶属于三大主神教派的祭司、圣女、以及高级僧侣。一共三千七百二十一人，已全部带到神殿外等候。”
兰泽的眼睛，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