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倏忽而过，转眼间，弘晖小阿哥就快满百日了。
这小家伙果然不负他出生时的异象，长得那叫一个结实。胳膊腿儿跟嫩藕节似的，一节一节，白白胖胖。最难得的是，他几乎从不生病，连个喷嚏都很少打，吃奶有力，睡觉踏实，偶尔醒来就睁着那双酷似清仪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东看西看，或是自己挥舞着小手小脚，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好养活得让乳母张氏和其他嬷嬷们都啧啧称奇。
“咱们小阿哥啊，真是奴婢带过最好带的孩子了！”张氏一边给弘晖换尿布，一边笑着对正在窗边看书的清仪说，“不哭不闹，醒了就笑，身子骨还这么结实，简直是天上下来的小仙童！”
清仪从书卷上抬起眼，目光落在儿子精力充沛的小身板上，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身具灵根，又得灵力日夜温养，自然百病不侵，精神旺盛。”
这孩子，俨然成了四爷府最大的宝贝，更是胤禛和清仪之间最牢固的纽带，以及胤禛忙碌政务后最好的解乏良药。
这日傍晚，胤禛顶着冬日的寒气从户部回来，大氅上还带着未拍净的雪花。他没先去书房，径直回了正院。
一掀帘子，暖融融的气息混着淡淡的奶香和清仪身上特有的冷香扑面而来。屋内烛火已燃，清仪正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榻上，弘晖穿着大红锦缎的棉袄棉裤，像个喜庆的年画娃娃，正趴在她身前，努力昂着小脑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试图去抓清仪垂下来的一缕发丝。
胤禛站在门口，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一整日的疲惫与在外不得不维持的冷硬，瞬间冰雪消融。他脱下带着寒气的大氅递给迎上来的苏培盛，搓热了手，才快步走过去。
“阿玛的晖儿今天乖不乖？”他声音不自觉放得又低又柔，弯腰就想把儿子抱起来。
清仪却抬手虚拦了一下：“爷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寒气，仔细激着他。”
胤禛动作一顿，从善如流地坐下，凑近了看儿子。弘晖看到阿玛熟悉的脸，立刻放弃了额娘的头发，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笑容，小手朝着胤禛的方向挥舞。
胤禛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伸出食指让儿子抓住。弘晖立刻紧紧攥住，力气还不小，嘴里哦哦地叫着，像是在跟阿玛诉说今天的见闻。
“瞧见没？晖儿想阿玛了！”胤禛得意地看向清仪，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傻爹爹笑容，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上冷面阿哥的影子。
清仪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幼稚。”心里嘀咕一句，面上却只是淡淡应道：“嗯，他今日精神是好，下午玩了许久才睡。”
胤禛逗弄着儿子，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柔软和温度，忽然想起一事：“晖儿的百日宴，苏培盛那边已经开始筹备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吩咐他。”
清仪放下书，想了想，说道：“宴席就设在花园的暖阁吧。”
“暖阁？”胤禛有些意外。冬日花园凋敝，并无景致可赏，设在暖阁，虽能保暖，但视野受限，未免有些单调。“外面天寒地冻，园子里光秃秃的，怕是没什么看头，不如设在花厅更宽敞些。”
清仪目光扫过窗外暮色中显得格外萧瑟的庭院，语气平静无波：“无妨，暖阁临水，视野也算开阔。弘晖似乎挺喜欢看外面的景致。”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清净些。”
最后这个理由打动了胤禛。他想起满月宴时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和喧嚣，觉得清仪说得有理。晖儿还小，确实不宜处在过于嘈杂的环境，至于景致，他看向清仪恬静的侧脸，心道，有她和晖儿在的地方，便是最好的景致。
“好，就依你。”胤禛点头，“我让苏培盛把暖阁收拾出来，多备几个炭盆，定不叫你们母子受冻。”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过了两日，天气稍晴，虽然依旧干冷，但阳光不错。清仪见弘晖在屋里待得有些烦了，便让乳母给他穿得厚实些，自己亲自抱着，到花园里走走。
时值深冬，花园里一片肃杀。昔日争奇斗艳的花圃如今只剩下枯黄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池塘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反射着惨淡的阳光。唯有几株耐寒的松柏，还顽强地撑着些许墨绿，给这满目荒芜增添了点唯一的颜色。
乳母和张嬷嬷跟在身后，心里都有些嘀咕，这大冷天的，福晋怎么抱着小阿哥来这没什么看头的园子里吹风？
清仪却似乎并不觉得萧条。她抱着弘晖，慢慢走在清扫过积雪的石子路上。弘晖被裹在厚厚的貂皮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小家伙到了外面，果然更兴奋了，小脑袋转来转去，黑眼珠滴溜溜地打量着这个与温暖室内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到一丛早已枯萎、只剩下虬结枝干的牡丹前，清仪停下了脚步。这些牡丹夏日里也曾国色天香，如今却只剩下干枯的褐色枝条，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弘晖的视线却被这些枯枝吸引了，他不再东张西望，而是定定地看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一只小胳膊从襁褓里挣出来，朝着枯枝的方向努力伸着，小手掌一张一合，似乎想去触摸。
“小阿哥这是对这枯枝感兴趣？”张嬷嬷笑着凑近，“可惜啊，花都谢了，等明年春天，它们才能再开呢。”
清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她能感觉到，弘晖周身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灵根，似乎因为靠近这些枯萎的、曾经蕴含过生命力的植物，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那并非有意识的引导，更像是一种天生灵物对同类生命气息的本能吸引。
“此子与草木之灵，倒是亲近。”她心中微动，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弘晖兀自伸着手，对着那丛枯牡丹咿咿呀呀，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枯枝的影子，仿佛那不是衰败，而是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清仪调整了一下抱他的姿势，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那片冬日凋零的花园。她低头，在儿子耳边用极轻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好看吗？晖儿。”
弘晖自然不会回答，只是挥舞着小手，更加兴奋地啊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夕阳的余晖将母子二人的身影拉长，映在铺着薄雪的石板路上，在这片万物沉寂的冬日花园里，健康活泼的婴孩，与他眼中对枯败草木的好奇，构成了一幅看似寻常，却又隐隐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生机的画面。
乳母和张嬷嬷对视一眼，心里都觉着，小阿哥这爱好，还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只要小阿哥高兴，这冷风里多站一会儿，似乎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