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丹炉顶端的青铜阶梯,共九九八十一级。
每一级都像是烧红的烙铁,散发着灼人的热浪。
林晚喘着粗气,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她的肺部像是有火在烧,那是吸入了过多致幻毒烟的后果,但她不敢停,因为身后的喊杀声和撞击声,每一下都像是砸在她的心尖上。
“砰——!”
下方传来一声闷响。
林晚下意识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萧景珩被一名金甲卫士重重一拳轰在胸口,整个人向后滑行了数丈,双脚在汉白玉地面上犁出了两道深痕。他身上的玄甲已经破碎不堪,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血,但他依然死死钉在阶梯的入口处,半步不退。
“想上去?”
萧景珩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眼神凶戾如狼,对着面前四个庞然大物勾了勾手指。
“除非从本王的尸体上跨过去!”
“夫君……”林晚眼眶一热,却狠狠咬住舌尖,利用疼痛强迫自己转过头,继续向上冲。
她不能停。
萧景珩在拿命给她争取时间,她快一秒,他就能少流一滴血!
……
“真是感人至深的戏码啊。”
当林晚终于爬上丹炉顶端的平台时,迎接她的是国师那阴恻恻的笑声。
这平台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热浪滚滚。中央是那个巨大的炉口,正咕嘟咕嘟地喷涌着粉色的毒雾。
文宣帝依然坐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一颗金丹,眼神迷离地看着林晚,仿佛在看一只误入仙境的蝼蚁。
而国师蓬丘子,则站在炉口边,手中的拂尘已经被换成了一把泛着蓝光的匕首。
“景王妃,你是个聪明人。”
国师一步步逼近,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你身上有‘素问’的味道。把《万毒经》交出来,或许……贫道可以求陛下开恩,让你做个炼丹的童女,得享长生。”
“长生?”
林晚冷笑一声,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皮囊。
“你说的是把他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吗?”
她指着龙椅上的文宣帝。
“大胆!”文宣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了起来,“朕是真龙天子!朕即将飞升!你这凡夫俗子懂什么!”
“飞升?”
林晚看着文宣帝那张年轻得过分、却透着一种诡异蜡黄色的脸,眼中满是怜悯。
“陛下,你没发现吗?你的指甲已经开始变黑了,你的牙齿在松动,你的血……已经不是红色的了。”
“你胡说!”
文宣帝慌乱地抬起手,却震惊地发现,自己原本光洁如玉的手指尖端,竟然真的出现了一抹灰败的黑色,就像是坏死的枯木。
“这是怎么回事?!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文宣帝惊恐地咆哮。
“陛下莫慌!这是……这是脱胎换骨的征兆!”
国师脸色一变,连忙解释,同时恶狠狠地瞪向林晚,“妖女!休要乱我道心!受死吧!”
他身形一晃,竟然也是个练家子,匕首如毒蛇吐信,直刺林晚的心口。
林晚不会武功,根本躲不开这凌厉的一击。
但她也没想躲。
就在匕首即将刺中的瞬间,她猛地从皮囊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陶罐,狠狠砸向国师的脸!
“那就请你吃个‘大雷’!”
“砰!”
那不是普通的暗器,而是一罐高纯度的“闪光粉”混合了辣椒面。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炸开,效果堪比闪光弹。
“啊——!我的眼睛!”
国师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踉跄后退,手中的匕首也掉在地上。
林晚趁机冲向炉口。
只要把解药扔进去!只要三秒钟!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伸到炉口上方时,一只冰冷如铁的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咳咳……”
林晚双脚离地,被硬生生提了起来。
抓住她的,是文宣帝。
此时的文宣帝,力气大得惊人,那张原本俊美的脸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扭曲狰狞。
“你想毁了朕的金丹?你想毁了朕的江山?!”
文宣帝的双眼赤红,瞳孔中隐约可见黑色的线条在游走——他也已经被尸线虫深度感染了,只是靠着药物维持着理智。
“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他掐着林晚,将她悬空在滚烫的丹炉口上方。
下面是翻滚的血水和剧毒的蒸汽,只要一松手,林晚就会尸骨无存。
“月月——!!!”
下方传来了萧景珩撕心裂肺的吼声。
他显然看到了这一幕,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来,却被金甲卫士死死缠住,后背又挨了一记重锤,鲜血狂喷。
林晚看着下方那个浴血奋战的身影,眼泪夺眶而出。
但她的手,依然紧紧攥着那个装满“归元散”的瓷瓶。
“陛下……”
她艰难地挤出声音,看着面前这个疯癫的帝王。
“你看看……看看下面……”
“你的百姓……变成了鬼……你的弟弟……快被打死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万寿无疆吗?”
文宣帝的手抖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透过缭绕的烟雾,他看到了广场上的惨状。那些曾经对他山呼万岁的子民,此刻正在互相撕咬;那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的阿璟,此刻浑身是血,却依然像护崽的狼一样,试图冲向这边。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落水的夜晚。
那只从船头伸向他的小手。
那声稚嫩而绝望的“哥哥”。
“朕……朕在做什么……”
文宣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手上的力气稍微松了一些。
“陛下!别听她的!”
瞎了眼的国师在旁边疯狂地嘶吼,“杀了她!把她扔下去祭炉!丹药马上就要大成了!您马上就能成仙了!”
“成仙……”
文宣帝眼中的迷茫再次被贪婪取代。
“对,朕要成仙……朕不能死……”
他的手再次收紧,眼中杀机毕露。
“弟妹,别怪朕。要怪,就怪你们挡了朕的路。”
就在他准备松手的一刹那。
林晚突然笑了。
那笑容凄美,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狠意。
“既然你要成仙……”
她猛地举起手中的瓷瓶,不是扔进炉子里,而是……狠狠砸在了文宣帝抓着她的那只手臂上!
“那我就送你一程!”
“啪!”
瓷瓶碎裂。
高浓度的“归元散”原液,直接淋在了文宣帝的手臂上。
这种药剂对普通人无害,但对于体内有尸线虫的宿主来说,却是最剧烈的毒药。
“滋滋滋——!”
就像是滚油泼在了雪地上。
文宣帝的手臂瞬间冒起白烟,那些潜伏在皮下的黑色血管像是遇到了天敌,疯狂地暴动、炸裂!
“啊啊啊啊——!!!”
文宣帝发出了一声非人的惨叫,剧痛让他本能地松开了手。
林晚从半空中坠落。
但她并没有掉进炉子里,而是掉在了炉口的边缘。虽然被烫得皮开肉绽,但她死死抓住了炉壁的铜环。
“给我……下去!”
她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剩下的所有解药粉末,一股脑地推在这个庞大的丹炉通风口处。
“呼——”
粉末被风箱的吸力卷入炉膛。
下一秒。
“轰——!!!”
巨大的丹炉内部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化学反应。
原本粉色的毒烟,瞬间变成了耀眼的翠绿色。这股绿色的烟雾顺着九个龙头喷口,以比之前快十倍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喷射而出!
……
广场上。
正在围攻萧景珩的四个金甲卫士,动作突然停滞了。
它们痛苦地抱住脑袋,身上坚不可摧的金甲开始崩裂,黑色的脓血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吼……”
随着几声微弱的哀鸣,这四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化作了一滩滩黑水。
“呼……呼……”
萧景珩拄着断刀,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意识也已经模糊,但那一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丹炉顶端。
那里,绿色的烟雾中,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艰难地爬起来。
“赢了……”
萧景珩嘴角扯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眼前一黑,终于倒了下去。
而丹炉顶端,则是另一番景象。
解药的雾气笼罩了整个平台。
国师蓬丘子在地上打滚,他的身体像是在融化,皮肤一层层脱落,露出了下面早已腐朽的白骨——原来他早就不是活人了,也是个靠蛊虫维持人形的老怪物。
“不!我的道行!我不甘心啊!”
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国师化为了一堆枯骨。
而文宣帝……
他跌坐在龙椅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长出了老年斑。
他的头发从乌黑变成了雪白,又从雪白变得稀疏脱落。
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像是被抽走了时间的沙漏,瞬间布满了皱纹,眼窝深陷,牙齿脱落。
短短十息之间。
他从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八九十岁的垂死老朽。
所谓“长生”,不过是一场透支生命的幻梦。
梦醒了,代价也就来了。
“朕……朕这是……”
文宣帝颤颤巍巍地摸着自己的脸,声音苍老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抬起浑浊的老眼,看着不远处那个正捂着烫伤的手臂、冷冷看着他的女子。
“弟妹……”
“阿璟……阿璟呢?”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下方。
文宣帝费力地挪动着身体,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萧景珩,看到了那些化为黑水的金甲卫士,也看到了……远处正在慢慢苏醒、一脸茫然的禁军和百姓。
绿色的雾气像是一场春雨,洗去了这座城市的疯狂和罪恶。
“呵呵……呵呵呵……”
文宣帝发出了一阵干涩的笑声,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老脸流了下来。
“输了……朕输了……”
“输给了阿璟……也输给了……天命。”
他转过身,靠在依然滚烫的丹炉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变得空荡荡的龙袍。
“告诉阿璟……”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微不可闻。
“这江山……朕还给他了。”
“让他……替朕……守好……”
头一歪。
大周的一代帝王,在追求长生的丹炉旁,以一种最苍老、最凄凉的姿态,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林晚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具尸体。
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夫君……”
她顺着阶梯,踉踉跄跄地跑了下去。
在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广场上,她抱住了那个为了她、为了这天下,拼尽了最后一滴血的男人。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