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铮昏迷了一天一夜。
期间，黑山营是在一种劫后余生与惶惶不安交织的诡异气氛中度过的。城墙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残缺的尸首也才刚刚清理完毕，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和焦糊味。
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但许多人却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营地上空，仿佛在寻找那日惊鸿一瞥的赤金色狼影。
头领昏迷前那声“苍狼庇佑”的嘶吼，以及那真实不虚的、源自灵魂的战栗感，在所有幸存者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与狂热的情绪在悄然滋生。连张狂、石虎这些核心将领，在指挥善后时，眼神中也多了些难以言说的复杂。
王狗儿守在李铮榻前，寸步不离，用尽了他所知的所有草药和推拿手法，为李铮梳理体内紊乱的气息和近乎枯竭的精神。
陈老兵则强撑着处理繁重的善后事宜，清点伤亡，分配所剩无几的物资，安抚人心。
当李铮终于从深沉的黑暗中挣扎着苏醒时，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四肢百骸更是酸软无力，连抬一下手指都异常艰难。他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王狗儿惊喜的脸和窗外昏暗的天光。
“头领！您醒了！”王狗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铮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王狗儿连忙喂他喝了几口温水。
“我……睡了多久？”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一天一夜了！”王狗儿连忙道，“头领，您感觉怎么样？您神魂损耗太巨，千万不能妄动……”
李铮微微摆手，示意自己清楚。他内视自身，经脉中内力流转晦涩，仿佛干涸河床上的细流，脑海中更是混沌一片，那强行模拟圣杖威压的后遗症远比想象中严重。
“外面……情况如何？”他更关心这个。
王狗儿脸上喜色稍敛，低声道：“官军退兵后，便再无动静，只是将大营又向前推进了五里，把我们围得更紧了。营里……伤亡很大，南墙缺口暂时用碎石和木栅堵住了，但很不牢固。箭矢几乎用尽，滚木擂石也快没了……”
李铮闭了闭眼，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宇文护虽然暂时退却，但并未远离，反而扎紧了口袋。黑山营的防御体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还有……”王狗儿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乌木祭司……这两天有些不对劲，经常一个人对着圣杖封存的方向发呆，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是真的’、‘神启’之类的话……张统领和他吵了一架，说他妖言惑众。”
李铮心中一沉。圣杖的力量初次展现，果然引发了内部微妙的变化。乌木这个曾经的蛮族祭司，受到的影响最大。
“知道了。”李铮声音疲惫，“让张狂、石虎、陈老、乌木……过来一趟。”
很快，几人来到李铮的木屋。张狂脸上还带着与乌木争吵后的余怒，石虎沉默寡言，陈老兵眉头紧锁，唯有乌木，眼神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看向李铮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热与敬畏。
“头领，您可算醒了！”张狂抢着开口，狠狠瞪了乌木一眼，“您得管管！这老小子现在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苍狼显灵，要让大家都去拜那根棍子！这还了得！”
乌木没有反驳张狂，反而对着李铮深深一躬，语气激动：“头领！那日……那是狼神真正的意志！是圣杖认可了您！我们……”
“乌木。”李铮打断了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那不是什么狼神意志，那是一件兵器，一件很危险的兵器。我动用它，付出了代价，你也看到了。”
乌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李铮那平静却深邃的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中的狂热并未消退。
李铮不再看他，转向众人：“官军围而不攻，是在消化那日的震惊，也是在等我们自行崩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看向陈老兵：“陈老，营中还有多少存粮？能支撑多久？”
陈老兵早已准备好，立刻回道：“省吃俭用，最多还能支撑二十天。关键是盐和药材，快断了。”
二十天。李铮心头发沉。时间不多了。
“孙瘸子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吗？”他又问。暗影卫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向外延伸的触角。
石虎摇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恐怕……凶多吉少。”宇文护对情报的封锁和清理，做得极为彻底。
屋内陷入沉默。内外交困，几乎看不到出路。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一名身上带着伤、风尘仆仆的汉子被亲卫带了进来。众人一看，竟是之前派出去、一直杳无音信的一名暗影卫小头目，名叫侯三。
“头领！各位统领！”侯三见到李铮醒来，脸上露出激动之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小人回来了！”
“快起来！情况如何？”李铮精神一振，急忙问道。
侯三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我们那一队兄弟，几乎全折了！宇文护手下的‘鹰扬卫’太厉害，反追踪的能力极强……小人也是九死一生，才侥幸逃脱。”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但小人拼死带回来一个消息！小人潜伏在镇北关外时，无意中截获到一队形迹可疑的蛮族商队，他们……他们不是在和官军交易，而是在和宇文护军中的一名参军秘密接触！”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蛮族和宇文护的人秘密接触？
“小人听得不真切，但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了‘黑狼部’、‘大祭司’，还有……‘合作’二字！”侯三语气急促，“那参军还给了那蛮族头领一枚令牌，似乎是方便他们通行军营的凭证！”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蛮族黑狼部，刚刚在他们这里损兵折将，连圣杖都丢了，转头却去和正在围攻黑山营的宇文护秘密接触？
合作？他们想合作什么？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
如果宇文护和蛮族联手……那黑山营将面临南北夹击，真正意义上的十死无生！
李铮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他原本以为最大的威胁来自南面的宇文护，现在看来，北方的饿狼也从未放弃，并且可能找到了更致命的攻击方式。
“这个消息，还有谁知道？”李铮沉声问。
“除了小人，再无他人！”侯三肯定道。
“好。你立了大功，先去好好养伤，此事严格保密。”李铮吩咐道。
待侯三被扶下去，屋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头领，如果蛮族和宇文护真的勾结……”陈老兵声音干涩，没敢再说下去。
“他们未必是勾结，可能只是相互利用。”李铮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宇文护想尽快拿下我们，又忌惮圣杖的力量，或许想借蛮族之手，或者从蛮族那里了解圣杖的弱点。而蛮族，想要夺回圣杖，清除我们这个心腹大患，也不介意借助宇文护的力量。”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张狂急道。
李铮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能让他们轻易达成合作。必须搞清楚他们接触的细节，最好……能破坏掉它！”
他看向乌木：“乌木，你对黑狼部落内部比较了解，有没有可能，我们冒充其中一方，去接触另一方？”
乌木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精光一闪：“头领的意思是……浑水摸鱼？有风险，但……并非不可能！黑狼部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大祭司也并非一手遮天。我们可以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
“具体细节，你来谋划。”李铮点头，又看向石虎，“石虎，挑选几个最机灵、擅长伪装的兄弟，配合乌木。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石虎凛然应命。
“另外，”李铮最后看向众人，语气沉重，“在我们想办法破局的同时，营地的防御不能松懈。告诉所有兄弟，最艰难的时刻还没过去，想要活下去，就得比敌人更狠，更狡猾！”
众人肃然领命，各自退下安排。
李铮独自靠在榻上，感受着脑海中依旧传来的阵阵刺痛，目光却锐利如刀。
宇文护，蛮族……你们想联手置我于死地？
那就看看，在这北疆的棋盘上，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短暂的喘息之后，一场更加凶险、在暗处进行的博弈，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