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猩红光芒如同两轮血月,在隧道深处的黑暗中缓缓升起。
随着那巨大轮廓逐渐清晰,五人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那是一条龙。
不是蛟,不是螭,而是真正的、完整的、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龙。
它通体覆盖着暗蓝色的鳞片,每一片都有脸盆大小,边缘流转着幽冷的光泽。龙首高昂,两根珊瑚般的龙角向后弯曲,颌下长须无风自动。龙身盘踞在隧道深处,即使蜷缩着,也能看出其长度超过百丈。而那两点猩红,正是它睁开的眼睛。
最令人心悸的是,这条龙身上布满了伤口。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有些则已经结痂,留下狰狞的疤痕。而最致命的一道伤口在它脖颈处——那是一道几乎将龙首斩断的恐怖斩痕,至今仍有暗紫色的污秽气息从中渗出,不断侵蚀着它的血肉。
“海族的守护圣兽……‘沧溟古龙’。”慧觉大师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可古籍记载,最后一条沧溟古龙,早在万年前的海族灭绝之战中就已经陨落了……”
“本座确实该死。”古龙开口,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礁石摩擦,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威严,“但有人让本座‘活’了下来,代价是……永远镇守于此。”
它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夜璃身上。那双猩红的龙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怀念、痛苦、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期待?
“璃光印记……”古龙缓缓道,“而且不是普通的印记,是‘那个孩子’留下的完整传承。你是谁?”
夜璃强忍着眉心印记的剧烈震颤,上前一步:“晚辈夜璃,药王谷弟子。敢问前辈是……”
“敖沧。”古龙报出一个名字,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当然,你们可能更熟悉本座的另一个名字——‘深渊守望者’。”
深渊守望者!
魏无涯倒吸一口凉气:“上古时期,镇守无尽海深渊、阻止‘渊寂’渗透的三大守护者之一?!可史书记载,三大守护者都已经……”
“都已经战死了。”敖沧接过话头,声音平静得可怕,“‘碧海潮生琴’的持有者琴心仙子,在南海之眼自爆本源,封印了第一道裂隙。‘金刚降魔杵’的主人明灯禅师,在北冥深渊以身饲魔,永镇邪祟。”
它顿了顿,猩红的龙瞳中闪过一丝痛楚:“而本座……本应死在东海归墟。但有人不让本座死,硬生生将本座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代价是本座必须永远镇守这条密道,阻止任何人——无论是归墟教派,还是其他任何人——通过这里进入归墟之眼核心。”
夜璃心中一动:“救您的人……可是沈清欢祖师?”
敖沧的龙瞳骤然收缩:“你果然知道她。不错,正是清欢那丫头。当年本座被寂灭的前身——‘归墟魔尊’重创,神魂俱灭在即。清欢和萧衍那小子刚好赶到,以‘造化生机诀’的最高奥义‘逆天改命’,强行保住了本座最后一缕龙魂。”
它低头看向自己脖颈处那道狰狞的伤口:“但这伤口中残留的‘归寂’法则,连清欢也无法彻底清除。本座只能以自身龙血和万年修为,不断与之对抗,同时镇守于此。这一守……就是八千年。”
八千年。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密道中,与永恒的伤痛和孤独为伴,只为守护一个承诺。
这是何等的意志?
“前辈大义。”慧觉大师躬身行礼,语气中充满敬意。
“大义?”敖沧嗤笑,“本座只是还债罢了。清欢救我一命,我替她守门八千年,公平交易。”
它的目光再次落到夜璃身上:“现在,说说你吧。璃光印记的完整传承者……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夜璃犹豫片刻,如实道:“晚辈也不知。药王谷的两位祖师灵体正在复苏,沈清欢祖师通过印记传授了我《造化生机诀》,萧衍祖师则留下了剑道感悟。他们说……我的印记是他们部分本源的显化。”
敖沧沉默了。
长长的龙须无风自动,猩红的龙瞳中倒映着夜璃的身影,仿佛在审视着什么。
许久,它才缓缓开口:“你不是‘她’的转世。”
夜璃心头一紧。
“但你是‘她’选择的继承者。”敖沧继续道,“璃光印记……那是清欢丫头当年创造出的最特殊的‘道种’。她将自身对‘生’的理解、对‘守护’的执念、以及对‘希望’的坚信,全部融入了这道印记中。她说,这道印记会自行选择传人,一代代传下去,直到某一天……”
“直到某一天?”夜璃追问。
“直到某个传人,能够彻底领悟印记中的一切,能够将‘造化’与‘守护’之道推至巅峰,能够……”敖沧的声音低沉下来,“能够做到当年她和萧衍都没能做到的事——彻底终结‘渊寂’。”
隧道中陷入死寂。
只有岩壁上深海藻类的微光,在众人震惊的脸上跳动。
“沈祖师和萧祖师……当年没能终结‘渊寂’?”林轩忍不住问,“可史书记载,正是他们二人联手,才将‘渊寂’第一次降临击退,为此付出了兵解转世的代价。”
“击退,不是终结。”敖沧摇头,眼中闪过痛苦之色,“你们知道‘渊寂’的本质是什么吗?”
无人能答。
“它不是某种邪恶力量,也不是某个魔头。”敖沧一字一句道,“‘渊寂’,是这方天地‘终结’概念的具象化。万物有生必有死,世界有始必有终——这就是‘渊寂’。它无法被消灭,只能被延缓、被封印、被抵抗。”
“而每一次抵抗成功,下一次‘渊寂’卷土重来时,都会变得更加强大。因为‘终结’的意志,会从失败中学习、进化。八千年前,清欢和萧衍以兵解为代价,封印了‘渊寂’八千年。而现在……它又来了,而且这一次,它学会了新的方式。”
敖沧看向夜璃:“归墟教派的‘人为污染脉’,就是‘渊寂’进化的体现。它不再盲目地吞噬一切,而是有策略地侵蚀地脉、腐化生灵、扭曲法则。它在学习如何更高效地完成‘终结’。”
信息量太大,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渊寂”是无法被终结的,那他们所有的战斗、所有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但清欢那丫头不相信。”敖沧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些许,“她说,既然‘终结’是必然,那就创造一个‘永不终结’的希望。璃光印记,就是那个希望的种子。”
它庞大的龙躯微微挪动,让开了身后的隧道:“你们要去摧毁‘寂灭之心’,对吧?那是归墟教派这次召唤‘渊寂’降临的核心阵眼。摧毁它,可以延缓‘渊寂’完全降临的时间——大概能争取五百年。”
“五百年后呢?”夜璃问。
“五百年后,需要有人站出来,再次延缓它。然后又一个五百年,又一个……”敖沧的龙瞳中倒映着隧道深处的黑暗,“这就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但清欢说,只要有人还在战斗,希望就不会熄灭。”
它顿了顿,看向夜璃:“现在,这道璃光印记选择了你。你是新一代的‘守灯人’。你的使命,就是守护那盏灯不灭,直到……或许有一天,真的有人能找到彻底解决‘渊寂’的方法。”
夜璃感到眉心印记传来灼热的悸动。
她想起沈清欢灵体对她说的话:“真正的决战,在五百年后。”
原来,那不是一个承诺,而是一个残酷的预告。
“即便如此,”夜璃抬起头,目光坚定,“即便只能延缓五百年,我们也要去做。因为五百年的时间,可以让更多人活下去,可以让后来者继续寻找希望。”
敖沧的龙瞳中,闪过一丝赞赏。
“像,真像。”它喃喃道,“和清欢那丫头当年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它忽然低下头,巨大的龙首凑到夜璃面前。龙瞳中倒映着她渺小的身影,以及眉心那枚淡金色的印记。
“既然你是她选中的传人,本座就破例一次。”敖沧缓缓道,“这条密道的前半段,本座可以护送你们通过。但后半段……那里被归墟教派布下了重重禁制,且有‘那位大人’的气息,连本座也不敢轻易踏入。”
“那位大人?”寒月真人皱眉。
“一个比寂灭真君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敖沧的声音中带着忌惮,“八千年前,它就是归墟魔尊的副手。如今八千年过去,它的实力恐怕已经深不可测。你们要小心,如果遇到它……逃,不要有任何犹豫。”
夜璃郑重点头:“谢前辈提醒。”
“不必谢。”敖沧挪动庞大的身躯,开始沿着隧道向前爬行,“跟紧本座。密道中有许多上古海族留下的陷阱,有些连本座也要费些力气才能破解。”
五人紧随其后。
有敖沧开路,前行的速度快了数倍。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陷阱——突然喷发的毒水、毫无征兆的空间裂缝、能够吞噬灵力的诡异苔藓——都被敖沧轻松化解。
途中,夜璃忍不住问:“前辈,您镇守在此八千年,可曾见过一个被囚禁在‘魂牢’中的女孩?她是归墟教派叛逃者幽的妹妹。”
敖沧动作一顿:“魂牢……本座确实感应到,最近百年,归墟教派在密道深处修建了一座囚牢,关押着不少‘特殊体质’的生灵。其中有一个女孩,体内有微弱的‘月华之体’,对吧?”
“正是!”夜璃眼睛一亮,“前辈知道她在哪里吗?”
“知道,但本座劝你不要去救。”敖沧声音低沉,“魂牢在密道左侧岔路的最深处,守卫森严不说,那女孩被作为‘祭品’培养了百年,体内已经种下了‘归寂之种’。一旦离开魂牢的封印环境,她会立刻被‘归寂’侵蚀,化作没有理智的怪物。”
夜璃心头一沉。
幽的嘱托,恐怕无法完成了。
“不过,”敖沧忽然话锋一转,“如果你们能摧毁‘寂灭之心’,魂牢的封印会自动解除。到时候,那女孩体内的‘归寂之种’会失去控制源头,或许……还有一丝救回来的可能。”
“一丝可能?”
“不到一成。”敖沧如实道,“但总比没有强。”
夜璃沉默。
她想起幽最后的笑容,想起那个少年毫不犹豫跳下飞舟的背影。
“如果可能,我会尽力救她。”她轻声道。
敖沧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前行。
隧道越来越深,空气也越来越寒冷。岩壁上的深海藻类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散发着淡紫色微光的诡异苔藓。这些苔藓释放出的气息,让所有人都感到极度不适——那是纯粹的“归寂”意韵。
“快到分界点了。”敖沧停下脚步。
前方,隧道一分为三。左边岔路弥漫着浓郁的死气,隐约能听到凄厉的哀嚎;右边岔路则散发着诡异的魂力波动,仿佛有无数灵魂在其中挣扎;中间的主路最为宽阔,却也是最危险的——路面上布满了暗紫色的晶体,晶体中封印着扭曲的生灵残骸。
“左路通往魂牢,右路通往祭魂殿,中路直达寂灭之心。”敖沧道,“本座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再往前,就是归墟教派的核心控制区,本座一旦踏入,会立刻引发警报。”
它转身,猩红的龙瞳凝视着夜璃:“小丫头,本座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们队伍中的人。”
这话意有所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扫过同伴。
“前辈何出此言?”寒月真人沉声问。
“归墟教派的渗透,远比你们想象得深。”敖沧缓缓道,“‘那位大人’最擅长的,就是种下‘心魔之种’。一旦被种下,本人毫无察觉,但在关键时刻,会被操控、背叛。你们五人中……至少有两人,体内有异常的气息波动。”
舱室内气氛骤然紧张!
五人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闪过警惕与怀疑。
“前辈能指出是谁吗?”夜璃问。
“不能。”敖沧摇头,“心魔之种隐藏极深,只有在被激活时才会显露。本座只能感应到异常,无法确定具体是谁。或许……不止两人。”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谷底。
“那该怎么办?”魏无涯声音发干。
“相信自己,也相信彼此。”敖沧看向夜璃,“璃光印记有净化心魔的能力,但需要主动激发。你若怀疑谁,可以用印记力量探查其神魂。但要注意——一旦探查,被探查者会承受巨大痛苦,且若对方真的是被种下心魔之种,探查会立刻触发种子,使其提前爆发。”
又一个两难的选择。
探查,可能提前引爆内鬼,但也可能误伤同伴。
不探查,队伍中随时可能有人背后捅刀。
“我们……”夜璃深吸一口气,“暂时不探查。但如果有人行为异常,我会立刻出手。”
她看向四位同伴:“诸位,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无论之前有什么恩怨、猜忌,至少在摧毁寂灭之心前,我们必须彼此信任。能做到吗?”
沉默片刻。
“能。”林轩第一个开口。
“老朽以阵道修为起誓。”魏无涯沉声道。
“阿弥陀佛,贫僧愿以佛法为证。”慧觉大师合十。
寒月真人只是点了点头,但眼神坚定。
“好。”夜璃颔首,转向敖沧,“前辈,我们这就出发了。若我们能活着回来……”
“本座会在这里等你们。”敖沧打断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一直向前,直到摧毁那颗肮脏的心脏。”
它庞大的身躯缓缓后退,重新隐入隧道深处的黑暗。
“去吧。”
“带着清欢那丫头的希望,去吧。”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五人站在三条岔路口前,面对着各自的命运。
“按原计划,”夜璃握紧剑柄,“直取中路。”
众人点头,踏入那条布满暗紫色晶体的主路。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中路黑暗中的瞬间——
左边岔路的魂牢深处,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女孩,忽然抬起了头。
她脸上布满污秽,眼中却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
“哥哥……”
一声轻唤,消散在无尽的哀嚎声中。
而右边岔路的祭魂殿内,红袍人正站在巨大的魂池边,池中浸泡着成千上万的灵魂。
他手中捧着一面水镜,镜中映出的,正是夜璃五人踏入中路的画面。
“鱼儿上钩了。”红袍人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传令给‘那位大人’——猎物已入网,可以收网了。”
祭魂殿深处,一双金色的竖瞳,缓缓睁开。
瞳孔中,倒映着无尽的贪婪与疯狂。
中路,夜璃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她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来时的隧道,空无一人。
“怎么了?”林轩问。
“……没什么。”夜璃摇摇头,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前进。”
但她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眉心印记,隐隐发烫。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