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波京，唐军大营，中军帐。
李固已扎营数日，提前出发走陆路的李守忠几乎同时抵达，但休整一日后，便又重新上路了。
这都在全盘计划之中。
水陆并进本就是事先定下的方针。
日本倾国之兵虽在手中捏着，但东方五道并不是彻底没了抵抗之力。
特别是面对虾夷的镇守府，驻扎着可媲美西海道大宰府的精锐。
几乎相当于大唐的幽州节度使。
如今阿伊努人兵锋正盛，远不似后世被欺压的模样。
其甚至在本州东北占有不少地盘，日本数十年征伐都无可奈何。
李守忠之前就走得慢慢悠悠，还默许士卒“打秋风”，为的就是钓鱼。
谁知沿路令制国相当能忍，就连地方郡司都予取予求，几乎都是跪舔之态迎送唐军。
弄得想下黑手都有些不好意思。
藤原清河等忍耐不住，先行快马入京了。
而李守忠再次上路的主要原因，就是此行日本的首要目的：寻找金岛银山。
薛嵩他们找岛，那路上的李守忠就要找山。
起码在沿途要将信息搜集，地形也给探察清楚，为后面的探勘提供依据。
此时的李固更是稳坐钓鱼台。
他深知此次对日攻略只能是温水煮青蛙。
火候要是过了，到嘴的肉就要跳出来。
手中的牌还多得很，而且筹码充足，就等对方如何反应了。
“大将军，吉备真备求见。”
李固挑了挑眉毛，稍稍有些意外。
上次这位橘诸兄的第一心腹来时，他并未亲自接见，只是打发了藤原清河等人去应付。
这帮带路党回去后，应该已经发动。
可此时这家伙来干什么？
他轻笑一声。
横竖都是优势在我，管其什么目的呢。
“请。”
稍顷。
吉备真备一行数人入内。
“我等参见大将军。”
李固大眼一扫，只见对方有一人纱笠罩头，竟不以真面目示人。
旁边的桓靖远低声道：“其中另有内情。”
他这才微微点头，示意众人落座。
“吉备卿这次是代表左大臣来的吗？”
吉备真备摇头。
“好叫大将军知道，此次我只是副使。”
“那正使何在？”
那斗笠遮面之人此时将轻纱缓缓摘下。
“见过大将军。”
李固双眼微微一缩。
斗笠下面竟然是一女子。
厚粉敷面，眉毛剃光，就连牙齿都染成了黑色。
如果不是声音清凉柔软，他甚至看不清这是人是鬼。
吉备真备此时介绍道：“这是阿倍内亲王殿下，亲负圣命而来。”
竟然是日本王储亲至。
李固这才恍然。
吉备真备不光是橘诸兄第一心腹，也是王储老师，怪不得只是个副使。
“吉备卿，这次你们来，到底是代表谁？”
此言并非无的放矢。
因为这阿倍王储的出生地正是阿倍氏的祖地。
日本王室无姓，而名字往往是以地名命名，这其后的政治意涵不言而喻。
可更有意思的是，此女生母竟然是藤原清河的亲姑姑。
李固当时看资料的时候，差点头都大了。
还未等吉备真备说话，阿倍王储出声道：“我来，当然是代表父王。”
她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并大礼呈递：“这是国书草本，请天朝上使过目。”
桓靖远起身拿过，转交李固。
去尊号，降爵位，上表请罪，重新册封，送质子........
大唐朝廷的要求几乎照单全收。
唯一的区别是关于“金岛银山”的条款。
从无条件割让，变成合作。
李固将国书轻轻放下，却并未说话，只是手指轻轻有节奏地敲打桌案。
每一声都像轰击在日本使团众人的心上。
吉备真备起身拜道：“大将军，我国已是竭尽所能满足上邦要求，还请体谅我国孺慕之情。”
“孺慕之情？”
李固笑道：“大唐又不是你阿耶，你孺慕什么？”
“我国上下无不渴慕天朝风华，自是心中将大唐视为母邦。”
吉备真备言辞切切，神情激动。
阿倍王储也是双眼泛光，小脸微微发红：“自言四海皆兄弟，不愁乡国隔山川！老师数年来言传身教，我对天朝文化也是极为渴慕，早有西渡大唐之心，真想亲眼看看长安洛阳之繁华！就是身葬大海也绝不后悔。”
“哈哈哈~~”
李固大笑着拍案而起：“好一个四海皆兄弟！”
吉备真备神色一喜，正要继续吹捧。
谁知镇军大将军语气骤变：“可我也有算不得诗的句子，要送给二位。”
阿倍内世子点头如啄米：“还请大将军讲来。”
“大唐如骄阳，万邦为臣妾！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普天之下皆为汉臣！”
李固冷哼一声：“当兄弟？你们也配？！”
吉备真备与阿倍内世子脸色大变。
“天朝上邦，理当雍容大度，有囊括四海万民之心，怎能如此恃强凌弱？”
李固笑着摇头：“怎么？你们不是早料到是如今这局面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吉备真备愤然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不是如此的话......”
李固盯着他幽幽道：“那圣武为什么不亲自来？最起码也应该让我入奈良才是！他在怕什么？”
“这.......”
吉备真备哑口无言。
阿倍内世子更是脸上白得毫无血色。
“更何况.....”
李固面带玩味：“你不光跳过藤原清河等人，甚至还背着你的旧主橘诸兄，心中藏着什么心思，要我亲自点破吗？”
吉备真备抽出随身唐样大刀，看样子就要羞愤自裁。
却被随扈在侧的雷万春一个箭步给踹翻在地。
“腌臜泼才，竟敢对大将军无礼！？”
此人毕竟是日本使者，虽是秘密而来，但要真死在这里，就是往李固身上泼脏水。
心思相当龌龊。
李固看着头发散乱狼狈至极的吉备真备，摇头叹息道：“回去告诉圣武，想要合作，就不要躲躲藏藏，本将身负皇帝敕命，不见我就是欺君！而且........现在他拿出来的诚意还不够！”
吉备真备嘴角溢血，歇斯底里道：“我日本国小，上邦如此相欺，不如发大兵来剿！”